苗怀明:说唱文学文献研究的现状与思考
2015年,对说唱文学研究来说,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年份,因为在这一年,不少学者开始不约而同的从学科层面思考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就是说唱文学研究能否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而不再是小说、戏曲或民间文学研究的附庸。
《说唱文学文献学述略》,苗怀明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1年4月版。
其实早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已有学者相继提出“曲艺学”的概念,如任聘的《关于“曲艺学”的思考——致友人的一封信》[1]、张紫晨的《关于建立曲艺学的信——复任聘同志》[2]、戴宏森的《用系统科学方法研究曲艺学》[3]等文,都明确使用了“曲艺学”一词,并对曲艺学的学科建设提出许多建议。
值得注意的是,持赞成意见者多为这一领域的研究者,至于圈外其他学人的意见看到的则比较少,可见对这个问题的关注目前还主要局限在说唱文学研究这个领域内。
在现今的学术体制下,一个领域的研究是否能成为一门专学,这固然要看决策者的认知,看他们对这个领域是否有足够多的了解,对这个领域的重要性如何评价。但更为重要的是,这个领域自身的研究是否已经具备了成为一门专学的条件。
至于具备哪些条件才能成为一门专学,这是个仁者见仁的问题,这里仅从文献资料的搜集、整理与研究这一角度来谈谈笔者对这个问题的认识。
中国曲艺志
在笔者看来,一个领域的研究能否成为一门专学,首先应该看其是否具有足够丰富的文献资料,这些文献资料应该得到较为系统、完备的收集、整理与研究,这些文献资料及其相关研究要能构筑成一个坚实的文献平台,为整个学科的发展提供有力的支撑,保持学科发展可持续性。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的话,说唱文学研究完全可以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
首先,从文献资料的规模和数量来说。此前因研究不够深入、了解不够等诸多条件的限制,这一问题是无解的,学界只知道说唱文学门类众多,资料丰富,但多到什么程度,丰富到何等程度,并没有十分具体的认识,还无法用准确的数字来描述。如今,这一问题虽然仍没有得到精确的答案,但答案已逐渐变得比较具体、明晰,答案从模糊到逐渐明晰的过程实际上也是这一领域研究不断取得进步的过程。
经过研究者多年不懈的努力,特别是随着《中国曲艺志》、《中国曲艺音乐集成》等大型书籍的编纂,我们可以对说唱文学的门类给出较为精确的数字。至于各个门类的说唱文学有多少作品,随着《中国鼓词全目》、《中国宝卷全目》、《新编子弟书总目》等一系列专题目录的编撰,也逐渐变得明晰起来。
虽然现已出版的这些专题目录所收还远不是说唱文学的全部,但将其加在一起,无疑是一个相当惊人的数字。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在中国通俗文学范围内,说唱文学作品的数量远远超过小说、戏曲及其他门类的作品。
这里说的还仅仅是说唱文学作品,围绕着作者、作品及演出的相关文献资料同样数量庞大,小说、戏曲如今都已成为专学,文献数量如此庞大的说唱文学自然更应该成为一门专学。
其次,从相关资料的搜集、整理与研究来说。尽管说唱文学文献的研究工作起步较早,但因重视程度不够,投入的学术力量较少等条件的制约,一直不如小说、戏曲研究。
《新编子弟书总目》
但自进入二十一世纪以来,随着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政策的实施,这一工作开始受到高度重视,大批文献资料被整理出版,这既包括大批作品的整理出版,也包括文献资料的搜集整理,更包括像《中国曲艺志》、《中国曲艺音乐集成》这样大型志书的编纂。可以说,经过近一个世纪数代学人的不懈努力,说唱文学文献的搜集、整理及研究工作取得了相当丰硕的成果,已经构筑了一个坚实的文献平台,为相关研究提供了有力的支撑,并逐渐形成了自己的学术传统与特色。
从文献资料的角度来说,说唱文学自身的文献及其搜集、整理为整个学科的形成构建了坚实的学术基础,说唱文学研究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从学理层面来看,是没有问题的。
但同时也要看到,说唱文学研究能否成为一门学科,还要得到整个学术界的认可,这种认可既包含对说唱文学自身特性与重要性的认识,同时也包含学界对说唱文学研究成果的认可。
只有说唱文学研究取得的成果越来越丰厚,产生的影响越来越大,获得学术界的更多认可,其作为一门独立的学科才能被大家接受。
《中国鼓词总目》
说唱文学研究经过历代学人多年的不断积累,已经具有良好的学科基础与学术积累。但也必须清醒地认识到,与其他相关学科如中国古代小说、戏曲的研究相比,还显得有些单薄。
总的来说,整个学科还处于起步阶段,有大量的基础性工作要做,而且是刻不容缓的。因此,说唱文学文献的搜集、整理和研究对整个学科的发展来说,有着特别重要的意义,它决定着说唱文学研究的深度和广度,也决定着整个学科未来的发展方向和趋势。
就目前的情况而言,说唱文学研究还存在着不少问题,这里仅从文献资料的搜集、整理和研究这个角度来谈谈笔者的一些看法。
首先,摸家底的工作还没有完成。
虽然从现有的各类说唱文学专题目录来看,其作品数量远远超过小说、戏曲,但具体数量到底有多少,目前还无法给出准确的答案。而目录的编制、文献资料规模数量的准确掌握本身就是衡量一个学科研究水平的标志,在此方面还有很大的空间,还有不少工作要做。
《中国苏州评弹社会史料集成》,唐力行主编,商务印书馆2018年版。
目前可以给出准确数字的大概只有变文、诸宫调、子弟书。宝卷虽然已有《中国宝卷总目》,但据作者车锡伦说,还可以做很多增补,近年来,仍不断有新的宝卷作品被发现。那些影响较大、流传较广的说唱文学门类比如评书、弹词等目前还没有准确的数字。
如果将说唱文学所有门类的文献数量都弄清,这将是一个十分庞大的工程,需要众多学者的努力。但只要能引起重视,有人愿意去做,众志成城,编撰一部《中国说唱文学全目》也不是没有可能,尽管这将是一个较为漫长的庞大学术过程。
其次,文献资料的整理和出版还有很大的空间。
《弹词文献丛刊》
尽管我们对说唱文学作品的总量还没有给出准确答案,但就已知的文献资料来说,被整理出版的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较之小说、戏曲的整理出版还有很大的差距。大批文献资料藏在各类藏书机构及私人手中,给研究者带来很大不便。文献资料整理出版的滞后在很大程度上会制约整个学科的发展。这一基础工作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再次,从当下的说唱文学文献研究来说,还存在一些问题。这一领域的研究还没有像诗文、小说、戏曲那样形成一个学人普通遵守的学术规范,特别是作品的校勘整理,往往是各行其是。
比如不少整理出版的作品不交代出处,没有凡例,整理时大量删节原作甚至是再创作的现象较为常见,这在传统评书的整理上尤为突出。不少人整理说唱文学作品的目的在面向市场,没有考虑到学术应用,这样就导致了文本的失真,影响到研究的准确性。
《子弟书集成》
说唱文学文献的特性与诗文不同,也与小说、戏曲不同,具有自己的特点,因此在搜集、整理的过程中要根据作品自身的特点逐步摸索,形成一套较为适合的方法。
遗憾的是,这一问题目前还没有引起应有的重视,不少整理出来的作品因太多加工而却去研究的价值,不少人付出很多努力却做了无用功,这是很遗憾的事情。应该说,这一问题是具有迫切性的,应当引起研究者的告诉重视。
就说唱文学各个门类文献资料的搜集、整理和研究来说,还存在着研究格局不够均衡的现象。相比之下,诸宫调、弹词、宝卷、子弟书的文献整理、研究工作做得较好,也较为深入,而其他门类如木鱼书、歌册、鼓词等则相对比较薄弱,还有很多基础工作要做。
既然准备将说唱文学研究提升为一门具有独立品格的学科,就要从学科建设、发展的全局高度来认真考虑上述问题。就这门学科最为基础的文献资料的搜集、整理与研究来说,有成绩,也有薄弱环节,更有隐忧。
《美国哈佛大学哈佛燕京图书馆藏宝卷汇刊》
研究者一方面要大声呼吁,发出自己的声音,引起学界乃至社会对这一研究领域的高度重视和支持,另一方面也要投入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将研究工作做好,用自己的研究实绩构建和完善这门学科,获得学界更多的认同。
[1] 文载《曲艺艺术论丛》第六辑。
[2] 文载《曲艺艺术论丛》第七辑。
[3] 文载《曲艺艺术论丛》第九辑,中国曲艺出版社1987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