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活,让她活在这世上

飞过天空的鸟此时多么的不像我

它在飞。而我不能

让她活,让她活在这世上

文·金铃子

飞过天空的鸟

飞过天空的鸟多么像此时的我

在文字中,打开

虚拟的翅膀,在假想中高高地飞

飞过天空的鸟

似乎有点糊涂,它未曾看清我为什么想飞

它也不知道,是谁

将我的思想按在纸上,像按住

一对翅膀

飞过天空的鸟此时多么的不像我

它在飞。而我不能

风吹着城南村

风吹着城南村。田野广大

女人们,肥硕的臀部

在稻田里栽种秧苗

麻雀在飞行

田鼠的脚爪弄出沙沙响动

风吹着城南村

吹着望不到边际的山脉

望不到的嘴唇

我的前四十年,应该写一首哀悼之诗

我没有

书桌上放着巨大的砚台

墨汁已经发臭

砚台,我身上的一个器官

将和主人同归腐朽

我记起来了

这砚台,是朋友送的

事实上我可以卸下这个零件

卸下它来喂养狗,鸽子

我没有

我打翻了砚台

心脏黑得像我不敢说出的爱恨

快乐的,动荡的

什么可以把我洗干净

我越洗越黑。越洗越破

我把我洗成了楚系的鸟虫书

洗成了长条的墨块

可以直接在砚台上

研磨

我立在黑色的句子里

看啊,来勾我魂魄的那个人竟然坐在席上

筵席完毕

他用我的句子画下孤松一枝

题款“哀”字

尖刺

这里长眠着我的亲人

坟头上已长满荆棘。我路过它

它刺伤我的手指

难受的一刻,我又有点激动

死去的奶奶

她生前从没有像荆棘一般刺人

她心底的尖刺

从没有刺透她慈悲的心

她把刺变得和心一样柔软

爱像一盏油灯

这油灯挂在坟头

灯心烧枯

火焰由光明而至黑夜

我安静的站在这里,提着那盏破破的油灯

我的奶奶。大地像您一样端庄贞静

一切烧成了灰

只有那根骨刺还在警醒后人

是刺终归要尖锐

是人,必须站直

站立是危险的

这世界寂无一人。只有一条蛇

迟钝地向前爬行

它很勇敢,那蛇。

它可以站起来行走。只要它不露出毒牙

露出水腥的气息

它就像我的兄弟姐妹。我们聊起

各自的父母,人生理想

我们可能要聊起

站立是危险的。

那个叫贺仙姿的女人自杀了

消息传来

那个叫贺仙姿的女人自杀了。在城南村

这个枯瘦如柴的女人,54岁

像一根老树枝

被疾病压弯了腰

她死了。她很早以前就死了

只是,那颗坏掉的肺在缓慢的跳动

妹妹说,一定有人谋杀了她

不要相信你看到的,不要相信你以为的

她就是死了。我们也将死去

雪停于傍晚

雪停了。白色依次熄灭

大地处女一般柔软。新的诗篇把我击倒

梧桐树在冬日里安眠

我这个乡下人……对它保持一种礼貌

为它画上白鸟

一束阳光穿越它们的身体

光之舞吞噬了大半飞鸟

我画上今世的幻象,前世的姻缘

雪在融化,白鸟终止于时间的辽阔

世界在下沉……越沉越深

它把我的一生惊醒

我的一生啊

像那株倒伏……再直立起的白菊

任何故事都是重复,都是盛大的告辞

仿佛四季,它们轮回

它只看到寒霜

天地之间,别无他物

蚕鸣

那些蚕,不停的撕咬桑叶

一种恐怖的吞咽之声:嘶嘶……嘶嘶……

像一阵风卷走了绿

不停的流逝

在一个黯淡的小屋,群蚕闪着刺眼的白

我害怕那柔软的躯体,小而黑的圆眼

寂静变得越来越重,我嗅着四周的气息

丝绸躺在天空之下

再也看不到蚕,看不到任何痕迹

多年以后,我穿着大红绸袍路过这里

许多东西我都已经忘却

只是那嘶嘶……又重新爬回到了

我的身体

今夜大风

今夜大风

它想把那些枯骨从梦里吹醒

它不知道他们醒来的时候——他们会落泪

它固执地吹啊

风中之烛,在无声地哭

什么因素缘由,世界在无声地哭

他们的舌头仿佛在嘴里变成石头

他们只有含着这沉重的石头——只有

却不知道放在哪里

可是,风呵

你穿过灌木丛的噼啪声朝我而来

我想大喊,我想放声痛哭

一个女人

只想为这天放声痛哭

抑郁症

我还有什么词语没有用尽

我还有什么春天没有用尽

我还有什么爱情没有用尽

可是,它们干嘛要折磨我呢

它们盯我的梢。它们公然坐在我的床前

听,它们非常热闹,入夜不休

它们说:让她活,让她活在这世上

原刊于《向度》12期

金铃子 ,女,诗人 ,原名蒋信琳 ,曾用名信琳君,中国作协会员,80年代末期开始发表诗歌。著有《奢华倾城》《曲有误》《越人歌 》《金铃子诗书画集》。曾参加24届青春诗会, 鲁17学员。获第二届徐志摩诗歌奖,第七届台湾薛林青年诗歌奖 ,《诗选刊》2008·中国年度最佳、先锋诗歌奖 ,《诗刊》2012青年诗人奖 等文学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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