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水峪:太平河源头寻踪
梁东方
在将近十年前,我曾经徒步翻越山口,顺着逶迤的山路,在丛生的树木花草之间,一点一点地下到水峪山谷。在泉水欢腾的老柿子树下,看到了太平河的源头:水峪山泉。山泉所在的大树下、灌木旁,有山民在洗衣服,几个孩子在水草丰盈的溪流之间跑跑跳跳地玩耍。完全是一幅自古而然,一代代人总是如此,未来也永远不会变的人与自然和谐的永恒景象。
从这山泉发源的太平河,作为一条季节河,在汛期总能形成径流,转折着奔出山口,伸展到鹿泉和石家庄的平原上,最后汇入滹沱河。
水峪的“水”就是来自这个山泉,这个山泉顺着山谷中蜿蜒的河道一路向下,第一个滋养的村庄就是山谷里的水峪村。水峪村顺着山坡用红石头垒砌的暗红色的石头村庄,是人类数百年的山谷栖居史的最直接见证。
然而今天一见之下,赫然发现那些著名的层层叠叠的红石头房子景观,已经被一片平改坡的塑料蓝瓦屋顶给遮挡了大半,黄色的煤气管道也已经在红色的山石之间纵横交错地铺展。几乎所有的老房子都已经人去屋空,一片破败与倒塌之相。
自从南二环西延的玉泉路打通了大山,以隧道的方式穿山而过,使天堑变通途,大山后面虽然与平原只有一山之隔,但是自从盘古开天地以来就完全封闭在山环儿之中的水峪,便彻底失去了自己的屏障。又一块人类原始的栖息地连同其保持了几百上千年的生活方式和环境方式,都自此成为了过去时。
最为诡异的是,当人类又一次永失风景的时候,恰恰又是通常舆论所以为的建设出了一处风景的时刻。商业旅游的广告效应使人们好像突然在家门口发现了迪士尼,拥有了汽车却苦于无处可去的人们,在奔向一个一个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小镇的同时,又蓦然发现了一处大山后面的神奇世界。周末的时候车辆络绎不绝地到这个人造的景点里,一定要看出个什么来似地趋之若鹜。在漫天的雾霾覆盖下,挤挤挨挨的汽车从桥上排到桥下,被拦住以后不得不放下汽车去乘坐摆渡车,摆渡的大巴上也挤到了水泄不通的程度……
如果说建造人工景点,建造人工小镇,发展旅游经济,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话,也许还不无道理。但是关键的关键这个景点不是建立在自然风貌早已经被破坏掉了的平原上,而是建在唯一的山谷水泉资源之上!
原生植被的自然状态,甚至山石的自然状态都行将消失殆尽。自然的河道被人为地铲平挖开,铺上水泥镶嵌上和城市公园里一样的鹅卵石;周围很多山麓也都铲平,去掉了一切自然生长了几百年的曲虬的老树,将无数种乔木灌木草木的根茎都翻出来晾晒在阳光下,一任它们死去,成为人工树种的肥料。因为在这些地方,已经横平竖直地栽种上从苗圃里买来的树种统一的小树苗。
自然山水中的景区设计和建设,应该遵从最大程度地尊重自然原始风貌的总的原则,只开辟不得不开辟的道路,尽量不搞大规模的建筑群,尽量让原始生态依旧。这一点在世界上第一个开发的优胜美地自然公园,已经为后来的人们开创了良好的先例;因为一旦人为的东西超过了一个限度,干涉了自然的原貌,毁坏扭曲了自然的脉络,这个自然景象,也就是这个景点,就被永远破坏掉了,再也无法恢复。即使不说是亵渎了上帝的赐予,仅就毁灭了地球资源的唯一性来说,也是彻底的不负责任甚至犯罪。
然而,水峪这样硬是要把真山打造成假山的造景方式,还在我们的土地上大行其道。也有很多呼吁,一些有号召力的文化名人比如冯骥才等人,也到处奔走呼号,但终究还是无法阻挡这样以建设名义、以经济为动力的自然景色与历史人文遗存的被毁灭的趋势。
现在的水峪太平河源头,已经没有了当年的自然泉水咕咕而出的景象。机井房旁边水泥铺底的河道上,有浅浅的流水,或者只是有水洇的痕迹,那就是当年的水峪泉了。一处大大的水泥池子里蓄积的水,像是任何一个城市广场喷泉的水泥池子里的水一样。这就是当年草木葳蕤树木丰貌孩童嬉闹村妇洗衣的那个泉水的位置了。
对,只有一个位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