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文学】傅世存:【火化炉里的声音】(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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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忘初心   梦在三秦

火化炉里的声音

作者:傅世存

整洁了一辈子的孙老汉死后吐了一口痰,而且是在焚尸炉内吐出的,见者目瞪口呆,听者拍手称奇。无不认为这是天下奇观奇闻,不久,广为流传……

孙老汉叫孙孝成,死年96岁,是村中罕见的高寿。但此刻,他还活着,不过已经进入了弥留之际。双眼闭着、鼻孔已停止了呼吸,只有嘴巴一张一合的,喉咙呼噜噜响,痰已经涌了上来。经见过的人说,再有两袋烟的工夫,孙老汉就要和人世拜拜了。

其实,孙老汉患病才几个小时,中午说头有些晕,下午就准备踏上奈何桥了……儿女孙子们见状,急忙翻箱倒柜,找出寿衣鞋帽等给老汉穿上。更有性急者,吆喝着要给老汉请吹鼓手、要在院子里搭彩棚、设灵堂……叽叽喳喳,闹成一片……

就在人们的熙熙攘攘中,老汉头一偏,咽了气。但是,那口痰没有吐出来。

“这多干脆!”见老汉咽气的人赞叹着说。

“积修好的人就是这,为啥有人咒人说,瞎事做多了,死都不得好死呢!”

“是呀是呀!”

赞叹中,人们将孙老汉抬上木板放在堂屋正中,脸上搭了一张白纸,吆喝着准备在院子里搭彩棚、设灵堂。

可是,孙老汉的儿子却向殡仪馆打了电话,要派车前来拉老汉去火化。

听到这样的消息,人们一下子泄了气,感叹的、指责的、谩骂的,不一而足。何况,老汉生在山区,又不是火化区域。再说了,老汉一世的英名、一世的清白,死了,连具囫囵尸首都得不到,连副油漆的棺材都享受不到。而这一切都怪孙老汉犟,不幸的是犟老汉又偏偏养了个比他还犟的儿子。

孙老汉的犟儿子叫孙百万,孙老汉给儿子取名的时候,正赶上“雄鸡一唱天下白”,加之他又是中年得子,成天喜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以为他的儿子从此就掉进福窖里了,就可以当新社会的“黄世仁”、“刘文彩”了。不料社会和他开了个大玩笑,儿子不但没有当成百万,就是当个万元户也是改革开放后的事情了。

孙百万幼小的时候,孙孝成在部队当排长,后又抗美援朝,雄赳赳、气昂昂、威风凛凛,好生了得?村里人谈起他,总是一脸的眼羡。

可谁知在援朝中,坑道塌陷、砸伤了腰,就转业到家乡的邮局工作,一月五十多块,可当时一百斤白萝卜都卖三十多块,气得孙孝成背上行李回到了村子。大有“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气势。

之后,风风雨雨,磕磕碰碰……孙孝成当年的战友、同事,有的都当了厅级干部,可孙孝成还是个修地球的。儿子求他说个情给子女们弄个工作,他一脸地不屑,说:“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卖葱儿卖蒜!你老子就这不求人的瞎瞎性子,给谁去低声下气说好话?当年,我要是能给人说好话,能是今天这个样儿吗?”

儿子一听这话就蔫了,蔫了的儿子从此处处和他作对,他说往东,儿子就往西;他到南,儿去北;他说种油菜,儿子播小麦;他吃稠、儿吃稀……

更令儿子生气的是随着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腐败愈演愈烈时,有好多人慕名前来求他,给他的战友或者同事打个招呼、调动、提拔、或者分配什么的,他一概不理。不理也罢,竟然大骂社会风气就是这些人搞坏的……

儿子说:“厨师用死鱼烂虾做了一桌子菜吃了拉肚子,难道这个责任要叫吃的人负责吗?”

老汉说:“谁叫你吃呢?”

儿子说:“不吃能行吗?大家都在吃呀!就你个犟拐拐!”

可现在,老汉死了,灵堂就设在火葬场的殡仪馆,冷冻着尸体的玻璃棺材边陈放着花篮、花圈。

棺材两边,书写着“望云思父千滴泪、西风摇曳满天愁”、和“日落西山常见面、水流东海不回头”的条幅。

因为孙孝成是高寿,村里人说这是喜丧,所以哀乐声中各个眉开眼笑、仿佛淡然了生死、一个个似乎是高僧似的看破了红尘。

于是,在殡仪馆的休息室里,摆开了麻将桌、打起了红桃四。地上烟头儿、瓜子壳、香蕉皮扔的满地都是……

孙百万则身着孝服,时而在灵堂前站站、转转、看看;时而挪挪花圈、动动花篮、抚抚灵柩……

望着静静地躺在棺材内的老父亲,禁不住鼻子发酸、泪流满面、禁不住想起老父亲一生的种种优点:刚直、公正、善良、勤劳、整洁……尤其是作为一个农村人,冬夏春秋四季,每晚都要洗个热水澡,这实在是罕见的。

对于老父亲这一行为,有时候他想也许老父亲有洁癖、有刚直癖。可是,刚直和干净能算是不应该吗?能算是人生的缺陷吗?而自己却和老父亲作对了一辈子。

他想起老父亲临去世的前几个月,老父亲笑着和他说:“待我死了,你就把我包出去。”包是承包的意思,即花上千儿八百,在山上挖个坑,把老父亲抬上山,壅了,非常省事。

还没有等他还言,老父亲又说:“还是火化了好,一把灰,随便撒到哪儿都行。人嘛,来无影、去无踪啊!

也许就是父亲的这句话改变了他的想法,最终,他选择把父亲火化了,和父亲犟了一辈子,末了,就算听这一次话吧!

但是,村子里的人分析说:孙孝成其实打心眼儿里是想土葬的,他想儿子和他犟了一辈子,唱了一辈子反调,如果他想土葬,儿子肯定把他火化;如果他说火化,儿子肯定把他土葬。

不料,儿子竟然听取了老父亲的最后一次意见,将他火化了,老汉肯定在九泉之下也会难以瞑目、也会愤愤不平的。

现在,孙孝成马上就要从人世间彻底消失了……村长正在给他主持追悼会并致悼词,悼词说他在村子里德高望重,创了村子里四个第一:活了96岁,长寿第一;放弃铁饭碗,甘当泥腿子第一;天天要洗澡,干净整洁第一;一辈子不低三下四,犟脾气第一……

这些不知是赞美还是讽刺揶揄挖苦的话在哀乐声中让几个愣小子挤眉弄眼地窃笑……

之后,孙孝成被送进了焚尸炉,尸体将要进炉膛了。村长对孙百万说:“这儿可不是咱们乡下,你可要懂规矩,村子里给死人穿身衣服都是要花钱的,除非是自己人。何况,这是在城里啊,你是不是给人家意思意思?”

“啥意思?”孙百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就是那个意思意思。”村长说着将右手的大拇指与食指一比,那意思谁都明了,就是钱的意思。

孙百万点点头,问:“啥下数?”

村长说:“就小姐过河,一背(百)吧!”

孙百万听了就转过身进了休息室,找小红纸将一百元折了、包了。待走到焚尸炉边,他看见父亲的尸体已经进入炉膛了,透过焚尸炉的瞭望窗口,他看见父亲的尸体在鼓风机和柴油的作用下,已经熊熊地燃烧起来,火势很旺,呼呼作响……

火化工站在炉膛前,脸被火光映得通红。

他小心翼翼地将‘小姐过河’塞进火化工的手里,说:“我们乡里人不懂规矩,小意思、小意思。”

火化工望了他一眼没有吭声,很随意地将“小姐过河”塞进裤兜里。之后,右手抓住一根约三四米长、大拇指粗细的带钩钢钎,从焚尸炉的瞭望窗口向他的父亲尸体捅去……

他看到陪葬父亲的衣物被褥鞋帽等已经全部燃烧,化成红亮亮儿的火苗,在风力的作用下,那火苗欢腾跳跃,呼呼作响,而父亲脸上的肌肉已经脱落,伴着油和风成为耀眼的火光……

突然,只听“嘭”得一声,一团小火球似闪电般的从焚尸炉内飞了出来,不偏不奇落在火化工的脸上……

火化工“妈呀”一声大叫,手中的钢钎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孙百万吓得脸色铁青,以为遇到了传说中的“诈尸”,惊得双腿打颤,再看火化工,蹲在地上,脸色如土,浑身筛糠一般……

一团浓痰滴溜溜地挂在脸颊上,在火光的映照下,痰液呈透明状,像孙孝成的眼睛。

怪了!真是怪了!孙百万惊得嘴巴张成个大圆,双眼痴痴地盯着火化工……

父亲可是干净了一辈子,从他记事起,父亲可是从没有吐过一口痰啊!怎么会在死后吐痰呢?怎么会在焚尸炉内吐痰呢?

“最后一口呀!”站在孙百万身后的村长从惊愕中缓过气来喃喃自语地说:“怪我,真的怪我,老汉见不得的事情,咱们就不能做,做了,就惹老汉生气啊!你看看,老汉这不是生气了吗?”

听了村长的话,孙百万盯着正在燃烧而且消失着的父亲,愕然不已……

(文中插图来自网络)

END

作 者 简 介

傅世存:男,大学文化,安康市首位专职作家,创作和发表了5部长篇小说,有短篇小说、散文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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