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折的婚事 / 吴清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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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水美文》

︱第489期

审稿|谭长征

中国 ● 西部文学微刊

Chinese Western literary journal

「夭折的婚事」

文/吴清会

引子

我的一位朋友，因为癌症离开了她热爱着的世界，她相信爱情却终于没有婚姻。我一直想为她写点什么，姑且先写写她曾经的无味青春。

昨天，同病房的曹大姐再一次被送进ICU，就再也没有回来。这个病房里现在就只有芽儿一个人了。陪护的侄女小爱伺候完芽儿的早饭，回去给上小学三年级的儿子开家长会去了。不是探视时间，楼道里寂静无声。“就是是探视时间，也不会有人来看我。”芽儿的脸上掠过一丝苦笑。她转头看着窗外，外面下着雨，不大，打在宽大的法国梧桐的叶子上，单调地嘀嗒嘀嗒着，跟挂在芽儿右胳膊上的吊瓶一个节奏。

芽儿觉得自己好累好累，尽管整天就这样躺着，还是觉得自己瞌睡的很。似睡非睡中，芽儿感觉母亲来到她身边，还是那张沟壑纵横的脸，稀疏的白头发梳的光光的，身上是那件那次领她去相亲穿的那件蓝布衫。

那年芽儿24岁。在当时的洋峪川，像她这年龄的女子，大都是两三岁娃娃的妈妈了。年迈的老母亲常常为芽儿的婚事发熬煎，说，小五啊，你就是娘的心不甘啊！芽儿在家排行老五，是母亲38岁才生下的宝贝女儿。谁知芽儿倒像个没事人一样，整天嘻嘻哈哈，出出进进，没事就知道看个书。

终于有个媒人上门来了，是那个经常推着自行车，自行车上挂满针头线脑，各色塑料玩具，走村窜乡卖甜酒曲的远房舅舅。远房舅舅说，他给芽儿找了个婆家，这家人在西安文艺路批发市场卖窗帘布。家里有两个男娃，老大老二只间隔两岁。人家说了，就是要寻一个灵性媳妇，将来进门是要招呼家里的生意呢。人家说了，弟兄俩个你随便挑，看上那个都能成。人家人说了，年龄大个一半岁没有关系，还有老话说，“女大三抱金砖”呢。听舅舅这样一说，母亲高兴地连说了三个好，好！好！好！这天母亲心情大好，拿出珍藏许久的腊肉，做了一顿调和米饭，一定要远房舅舅留下来吃饭。

相亲那天，春意盎然，远房舅舅用自行车带着母亲走在前边，芽儿自己一个人骑一辆自行车紧跟在后头。过了洋峪河，顺着鼎湖镇通往西安的公路一路北去。

路两边都是青青的麦田，微风吹过，如绿色的大海，碧波荡漾。经过贵人岔时，迎面坡上漫山架岭都是洋槐花，风吹过槐花林，空气中便是浓浓的槐花的香甜。右边的桃花岭上，桃花开的正艳，绯红一片，远远望去，犹如一片炫彩的云霞一直铺到天边。芽儿心里忽然闪出《半壶纱》里“十里桃花，待嫁的年华”的诗句来，脸偷偷地红了，幸亏舅舅和母亲走在前边，看不见她羞红的脸颊。

洪寨十字往北走，很快就到了渠清村。路南边上，有一处新建的三间两层新楼房。坐南面北，甚是威风。四扇的大窗，宽阔明亮，暗红色的大门，新刷过油漆，铮亮铮亮的红得鲜艳，有些耀眼。

远房舅舅说到了。只见一个个子不高，长的还算精神的小伙子迎上来，“姨、叔，来了。”打着招呼，迎他们一行三人走进主屋。主屋一明两暗，芽儿他们被领着进了靠左边的那间房子，是个宽大的客厅。一圈皮沙发半包围着一张大茶几，茶几上摆着瓜子、花生、和糖果。沙发后面的墙上，一幅矩形山水画，配的诗词是毛泽东的沁园春雪。小伙子麻利地给她们三人分别倒上茶水。先是母亲，再是舅舅，最后是芽儿，芽儿在心里说，礼数倒还周正呢。倒茶的间隙，小伙子的眼睛很快掠过芽儿的脸，芽儿看见一泓清水，春光荡漾。芽儿羞答答地低下头去。小伙子说，“姨，叔，先喝口茶、一路上累了，先歇歇。”然后就走出去了。

舅舅小声给芽儿说，这是老大，叫建西，莫看咋个相？芽儿没有说话，转头看母亲，母亲点点头，她也点点头。随后舅舅去了外屋，过一会，舅舅回来了，拿了一个红布包袱进来，她知道包袱里就是人们常说的背见面的四样礼。就是一双袜子、一双鞋、一条围巾、一件上衣。说明男方看上了她。愿意结成这门亲，然后就留她们吃了中午饭。菜品自然是八个菜，四凉四热，四荤四素，四角齐全，还有喜结良缘的臊子面。

饭后，芽儿跟母亲、舅舅走在回家的路上，刚刚过了贵人岔，突然就下起雨来。这雨，一点也不像春天的雨那样淅淅沥沥，飘飘洒洒，密密斜织。这雨简直就是夏天的雨，来的是那样的猛烈，真正是倾盆大雨，豆大的雨点密集的敲打在她们的头上，脸上，打的他们睁不开眼睛，甚至呼吸都有些困难。可在这前不挨村后不着店的塬上半坡野地里上，连个可以躲雨的树树都没有。她们只得硬着头皮朝前走，在柳湾半坡的一户贺姓人家，躲了大约半小时的雨。晚饭时回到家，母亲因为受了风寒病了，晚上就发起了高烧，嫂子给母亲熬了姜汤喝下，母亲迷迷糊糊地睡了。第二天下午母亲醒来了，看着芽儿守在身边，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唉，小五，可怜的娃呀，这门亲事恐怕难成。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再说亲家那边，忙完家里的事情已经很晚了。建西她妈和他爸打电话给看店的老二建义，让他好好看店，他们明天一大早就回西安。结果当晚，老二看书看的太晚了，忘了关窗户，结果他趴在书桌上睡着了，烧在电炉子上的水壶也烧干了，夜里起风了，风把窗帘吹起，刚好挂落到红红的电炉子上，于是就着起火来。布料燃烧的浓烟，把老二建义呛醒来了。建义给吓傻了，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地哭。还是邻居发现后，破门而入，把老二建义拉出来，搭救下他一条命。卧室的隔壁就是库房，成百万的存货顿时被烧的精光，等建西她妈她爸连夜赶回西安，看到的除了满地的狼藉，再就是站的那里傻笑的老二建义。在送老二建义住进精神病医院的第三天，建西他妈也没有经受住这突如其来的打击，病倒了。

半个月后的一天，远房舅舅又来了，母亲害怕的事情正如她预料的那样，这门亲事黄了。

不久，母亲的病更重了。不但不能帮嫂子干活，还要看病花钱。惹得嫂子很不高兴。芽儿照旧每天看她的书，两耳不问窗外事的样子。更是让嫂子觉得在家养着一个吃闲饭的人是那么的碍眼。嫂子成天在哥哥怀宗跟前唠叨，唠叨的怀宗烦了，哥哥就吼媳妇一句，“嘴少胡咧咧。那是我妹子，我愿意养着。”

嫂子去鼎湖镇赶集，遇见她儿时的玩伴如仙。如仙说正要找她呢！俩人就坐在供销大楼外的廊檐上昏天黑地地瞎谝。如仙说，她家邻居二虎，兄妹俩，二虎爸在西安工作，家有三间大瓦房。给二虎说亲的人多很，二虎就是不上心，着急的二虎妈逼着二虎问，“你到底想要咋样的人？”二虎被他妈逼急了说，他喜欢戴家滩的芽儿，芽儿是不是你家小姑子？嫂子正为这个吃闲饭的小姑发愁，听到这里，心里顿时高兴起来。就是的呀，那你就给咱把这个媒人当了吧？谁知如仙却说，二虎的家境不错，娃也灵性，只是她跟二虎娘俩人关系不好，再说，这消息是听人家墙根得到的，所以这媒鞋肯定穿不了。

随后几天嫂子一直在想找谁来当这个媒人？巧了，这天走村串巷的兽医霍先生来到村上。霍先生常年四季进东村出西村的，黄甫三川就没有他不知道的村，不认识的人。嫂子把情况给兽医霍先生一说，霍先生轻轻一笑，“成就一桩婚姻，胜造七级浮屠。这是好事，就是不知道我这嘴巧不巧？”嫂子觉得霍先生能说这话就是答应她了。嫂子喜笑颜开当场保证，“到时候我一定要好好的重重地感谢你这个大媒人哩！”此后，嫂子每天乐呵呵的，静等有人上门提亲。

过了一段时日，没有人来提亲，霍先生也没有再来。嫂子等的有些着急，决定上集去，希望碰到如仙，打探些消息。还终于在集上找到了如仙，还不等嫂子开口，如仙就告诉嫂子:走村串乡的霍先生你知道吧！嫂子点点头。霍先生的二女儿前日上已经跟二虎订婚了。听说是霍先生亲自上门提的亲，还教育二虎想问题要实际，“常言道：金花配银花，西葫芦配南瓜。寻媳妇是过日子呢，阳春白雪靠不住。”订婚宴很是隆重，就跟结婚一样。如仙叭叭叭地只顾自己说话，嫂子却在痴痴地发呆着。其中的原由，嫂子好像也想到了什么，但是终究还是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说不清的。

嫂子越发的相信了村上那个长舌妇草草的闲话来，芽儿是个嫁不出去的败月子，是个没人敢要的丧门星。是黏上她家怀忠的烂泥巴。老母亲有病躺在炕上，心里为小五的婚事着急上火，耳朵却很好使，灵得很。他听到了儿媳妇在院子里跟来串门的侄媳妇敏线说话，“败月子”“ 丧门星”“烂泥巴”等恶狠狠的字眼清晰地钻进老母亲的耳朵。母亲气得浑身颤抖，想起身去理论。突然一口浓痰重重地塞在母亲的喉咙，母亲呼吸困难极了，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此刻，在村外小河边闲逛的芽儿突然感到心口一阵刺疼，好像自己的心猛地被谁摘掉了一样的难受。恍惚中似乎感觉母亲的手在她头上轻轻地抚摸了一下。芽儿突然就想到有病躺在炕上的母亲，转身往回走。

刚进村就看见有人朝她招手，“我娃，走快些，你妈不行了。”原来是跟母亲交好的爱珍婶抹着发红的眼睛从长街上走过来。芽儿发疯一般在街道上狂奔起来，但还是回来迟了，她看见她家的两扇门板已经被卸掉了，母亲躺在正对门的一张床上，那床就是用那两扇门板拼成的灵床。

母亲平静地躺在那里，好像睡着一样。芽儿仔仔细细地整理着母亲的衣服，摩挲着母亲的脸颊，不知道除了这些她再能给母亲弄些啥。院子里、屋子里都是来帮忙的自家门人和左邻右舍。出出进进的，乱糟糟的，却压不住嫂子一个人在那里不停的嚎叫声，芽儿木然地坐在母亲身边，没有哭声，眼睛红肿着，只是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奔涌而下，已经把衣裳的前襟湿透了。

泪眼朦胧中，芽儿看见护士小姐轻轻地走进来，芽儿把脸转向窗外。检查了吊瓶的药量，看了看芽儿面无血色的脸，护士小姐轻手轻脚地出了病房门。

窗外的雨，依旧在下，打在宽大的法国梧桐的叶子上。单调地嘀嗒嘀嗒着。跟挂在芽儿右胳膊上的吊瓶一个节奏，就像此刻芽儿生无可恋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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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作者

吴清会：女，1968生。蓝田焦岱人。现在汤峪镇政府工作，喜欢读书和旅游，偶尔习练些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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