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蝉修
蝉蜕是蝉羽化以后留下的驱壳,其入药的传统理论翔实雄厚,而其作为盛夏里的一道小小风景也从来都令人印象深刻。在酷暑中找蝉蜕,不仅实用,而且还可以说同时是一种蝉修,而蝉修终究是一种禅修。
是的,是蝉修,没有写错字。而这个蝉修,也还是禅修,是禅修的万千途径之一。
蝉修与禅修,两者的共同点是都会进入一种完全的专注状态,类似于儿童的那种心无旁骛,全身心地投入,不受任何周围的情况的打扰,只专一于眼前自己的事情上。既身在现世又魂飞天外,形成一种奇妙的双重存在。
据说这样的禅定状态于人的身心健康均非常有利,而要进行精神专一为唯一导向的禅修,洵非易事。而借助于现世中的具体的事物,最具体的劳动,比如儿童的玩具玩耍,比如找蝉蜕这样忘我的劳动,则要容易得多。因为从一开始就没有摆开架势,就是自然而然的状态,已经进入既在现世又明显脱离开周围的一切的禅定状态了,甚至还不自知。只是在事后,在偶尔的游离出来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什么而欣欣然有难以抑制的喜色。
在这因为连阴雨而不是很热的伏天的上午,人们从城里纷纷驱车而至,停在郊野公园外,然后自由地在公园的蓊郁的绿树与荡漾的湖水之间徜徉流连。野花野草缤纷葳蕤,长椅石桌厕身其间,或者铺防潮垫于草地上,或者吊吊床于两树之间,其情其景,很有一点美好生活的意思了。
相对于他们绝对无所事事的纯粹休闲,我们依旧选择了找蝉蜕这样的蝉修兼禅修方式。寻着柳树下的灌木,走过刚刚冒头的蘑菇,颜色鲜红而个头极小的野草莓,在雨后的地面上,在草叶背面,在荆棘顶上,在树干上,在树枝上,在高高的柳条上,总是能发现一个一个又一个的蝉蜕。有的是一眼就看到了,有的则需要仔细辨别;它们以不同的角度对着我们搜寻的目光,往往需要我们反复从不同的方位来回观察才能发现。同一个位置上,转了一圈离开,再从另外一个方向回来,经常还是可以再发现,再有所收获。而这样的再发现就直接带来了喜出望外的愉快,带来了人类在原始时代里于大自然中进行搜寻式的收获的时候的兴奋。
这时候,人类原始的劳动记忆被激活了,在初民时代,在原始的自然中寻找食物的艰辛与乐趣携手而至。尤其是两人配合着,一人拿着杆子或者树枝从树上往下打落蝉蜕,一个人在树下望着落点,落下来就赶紧捡起来。这样的合作,很有男耕女织的意思,又像是你挑水来我织布的自然分工与默契。
这种模拟是对古老的劳动格式的身体的与精神上的双重回顾,是对现代人的身心的修复;通过找蝉蜕这种最质朴的劳动方式,让人全神贯注的劳动方式,我们在盛夏酷暑里,可以于户外,在郊野,在园林之中,实现儿童式的专注,实现有长度的白日梦一样的简单劳动状态。投身其中,物我相忘,连于焉大有益也的事实本身实际上也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样的全身心劳动,让暑热退居意识之外,连精神也是儿童式的专注专一了。持续一段以后,睡觉会非常甜香。实际上,找了一天蝉蜕以后,回家洗澡,在躲避淋浴的水流的时候的闭眼的一瞬间里,视觉暂留中的图像也都是蝉蜕,都是蝉蜕那些圆鼓鼓的壳子,前伸的对螯和带着平行的条纹的腹部。这种因为专注带来的视觉停滞,是只有最投入最忘我的工作之后才有的奖赏。
在这一刻,人就会不走自主地感叹,感叹在季节的馈赠里,在大自然的赋予之下,生命的馨香竟是如此恬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