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襄公拥有无数机会可以避免泓水惨败,他却为何非要飞蛾扑火?

春秋时代的带头大哥之宋襄公篇(8)

主笔:闲乐生

薄之会,宋襄公单刀赴会鸿门宴,被楚成王所擒,遭遇百般羞辱,后虽然被释放回国,但已颜面全无。按道理,经此挫折,宋襄公应暂时放弃争霸行动,包羞忍耻,闭关苦练,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修好了九阴真经,再来华山论剑不迟。可宋襄公与众不同,他不仅没有吸收经验教训,反而恼羞成怒,更激起他报仇雪耻的强烈欲望。别人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宋襄公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别人是不见黄河不死心,宋襄公是见了黄河也不死心;总之是一条道走到黑,走自己的路,走到无路可走!

身为宋襄公的庶兄,宋国贤臣目夷对宋襄公再了解不过,所以他忧心如焚,一声长叹:“祸犹未也,未足以惩君。”

而就在这山雨欲来风满楼中又过了几个月,到了第二年(公元前638年)的三月份,郑文公突然带着大量聘礼亲自前往楚国朝见楚成王了,消息传来,宋襄公再也无法淡定了。

打开地图你就会发现,郑国是中原的心脏,西为成周与秦晋,东为宋国与齐鲁,如果它彻底倒向楚国,那么中原这铁板一块就会从中被打裂,迟早分崩离析。而郑国君主郑文公是个有名的墙头草,谁的拳头硬谁就是老大。当年齐桓公在时,他还颇向着中原,每次都拼力抗楚。而等到齐桓公一死,转过年他就跑去朝见楚成王了。楚成王大喜,赐给他许多青铜,但不许用来制造兵器;郑文公就铸了三口大钟,以纪楚德。而这几年来他一直跟宋国唱反调,去年甚至跟着楚国一起来打宋国,现在又跑去朝见楚成王了,看来是要彻底跟着楚国混啊。

宋襄公闻信拍案而起:一个出身王室的姬姓贵族,一个堂堂的华夏伯爵诸侯,却屡次自愿主动、卑躬屈膝地去向一个南方蛮夷子爵献媚,频繁之程度比朝见周天子还甚,简直岂有此理!好,就先去揍郑国,打狗给主人看!

出征之前,宋襄公在誓师大会上兴奋地向将士们表示:“如天不弃我,则商之业可兴矣!”

宋襄公非常清楚明白的宣示了自己的伟大理想,台下有的人很激动,有的人很振奋,但也有人很担心很纠结,公子目夷甚至表示:“所谓祸在此矣。”然而,宋襄公对此一律不管,仍宣布大军开拔,朝郑国进发。

在明代冯梦龙的《东周列国志》中,宋国此次伐郑是举倾国之兵单独前往,但事实并非如此,宋襄公这个没落霸主也不是一点儿号召力都没有的,据《春秋》记载,当时加入宋国联军的不仅有姻亲之国卫、归附之国滕,而且还有楚方面的小弟许国。另外陈国此时也倾向于宋国这边,为联军提供了大量军事物资。

由此可见,薄之会宋襄公受辱归国后,做了大量行之有效的外交工作,将很多楚国方面的小弟争取到了自己这边。人常说宋襄公是在错误的时间打了一场错误的战争,我看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很显然,楚国无信无义之举也让一些华夏诸侯感到反感,于是他们纷纷叛楚投宋,楚成王外交受挫必求于军事,就算宋襄公不动手,楚国也迟早会动手的,宋楚两大阵营迟早一战。关于这一点,我想宋襄公或许考虑得比我们更早。

事实上,宋地方三百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兼地处天下南北交通之地,所谓襟带河济,屏蔽徐淮,舟车四达,商务辐辏之国也。所以,无论从地理位置还是其势力来说,宋都是北进中原的楚国霸图路上的大肥羊和拦路虎,就算宋襄公忍气吞声闭门自保,楚王也不会放过宋国的。由此可见,宋襄公的不自量力并非公子目夷说的那样是徒惹祸端,他也是很无奈的,如今局势险恶危机四伏,也许有人愿意忍,甚至愿意像郑国那样向蛮夷屈膝,但宋襄公绝不愿首次屈辱,就算豁出性命,也要搏上一搏,赌上一赌!

而宋襄公的策略,就是想尽快打服郑国,从而将中原南部的诸侯结成强有力的抗楚同盟,守望相助,以抑制荆楚势力继续北上扩张,在这一点上,宋襄公与齐桓公殊途同归。

但是很显然,齐国的军事实力是远非宋国可以比拟的,据史料记载,齐桓公时代的齐军共有三军,按春秋军制,一军为12500人,所以齐军的总兵力有三万多,而兵车则共有八百乘(见《国语 齐语》,另,春秋初期八百乘兵车已是相当惊人,与春秋末年晋国号称四千乘兵车没有可比性),再加上齐国每次军事行动,都有大批小弟跟在后头,人马雄壮,可谓威风八面。但是宋国在春秋初期一直只有一军,军事统帅称大司马,襄公即位后由公子目夷担任;后来宋襄公受辱回国,谋霸之心不已,故将宋军扩为左、右二军:使公子目夷将左军,特设左师之职(其大司马之职,则由公孙固改任);襄公则自将右军(故当时尚无右师一职)。

从《左传》的记载来看,宋国伐郑,左师公子目夷并未参加,可见左军是负责守国,宋军中只有右军出战;而卫是新建之国,许、滕则是积弱小邦,派出的兵恐怕更是有限;综上所述,宋襄公伐郑之兵应该不会超过两万,而郑国的领土与人口虽略小于宋,但郑军训练有素,战斗力颇强,宋襄公就这么点儿兵就想打服郑国,恐怕没那么容易。事实上,七十多年前宋殇公曾举宋国之力与郑庄公大战十余年,也是败多胜少,况且今日,郑国还有楚国这座大靠山撑腰。

果然,郑文公见宋襄公率诸侯联军来攻,并不慌乱,他一面坚守,一面紧急派人向楚国求援。楚成王见宋襄公竟敢打他家狗,大怒,便召集群臣商量说:“郑事我如父,宜急救之。”

楚将成得臣眼珠子一转,道:“救郑不如伐宋,岂不更妙?”

楚成王一听这主意妙哉,赶紧大夸了成得臣一通,引兵攻宋。

这位在孙膑之前就悟通了“围魏救赵”之妙计的军事人才成得臣,究竟是何方神圣?

成得臣,楚国若敖族(楚西周时君主若敖的后裔)领军人物,名得臣,字子玉,春秋时代楚国著名将领。

强将手下自有强兵,按《左传》记载,之前齐桓公时楚攻郑时一次性就出动了兵车六百乘,又楚之军制与华夏诸侯军制不同,楚每辆兵车所配步卒远超华夏,达到150人之众,故可推知楚军机动兵力至少有九万,非常之可怕!

看来,楚国人才济济,实力雄厚,当年齐桓公引九国之兵都不敢与之一战,宋襄公有这个胆子跟它拼上一拼吗?全世界拭目以待。

楚军进入宋境后,所向披靡,很快攻到宋都商丘附近,好在宋襄公还算机敏,他一听说楚军出动,就立刻回师自救,竟比楚军早一步到达泓水(雎水支流,今已湮,故道在今河南柘城西北)北岸驻防,将楚军抵挡在泓水以南。从战役角度言,宋军迅速回师,提前抵达战场,以逸待劳,将成得臣的计谋化于无形,并占据了主动,这说明宋军中颇有人才,这位人才就是宋军新任大司马公孙固。

成得臣见宋军调动颇有章法,知道自己碰到对手了,加之楚军长途奔袭,陷于劣势,便不再进攻,而将大军驻扎在,派人向宋襄公约战。

宋襄公当然应战,这些年中原诸侯畏楚如虎,个个都跟缩头乌龟一般,宋襄公都替他们害臊!值此万马齐喑之际,必须有个人勇敢地站出来与楚国来场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决战,无论是输是赢,反正不能让楚蛮子看扁了!

宋襄公非常清楚,对付楚国这样的贪狠之狼,只能让自己硬起来,越软越是助长它的气焰,越怕越是要被欺负,左右拼它一场,就算输也要输的轰轰烈烈。

然而,宋襄公的决定遭到了宋军高层的普遍反对。

长久以来,楚军在中原所向披靡,从来没有遇到过真正的对手,宋军当然也不会例外,所以大司马公孙固劝宋襄公道:“天之弃商久矣,君将兴之,弗可赦之矣!”

公孙固的话代表了很大一批宋国自保求全派的意见,他们认为上天已经抛弃了殷商,所有努力都是徒然的,宋襄公欲图民族复兴,不仅不会成功,而且会遭到上天的惩罚。所以现在宋军不应在此与楚军决战,而应趁着楚军有所顾忌还未渡河,赶紧撤回国都商丘,利用商丘那长期经营的牢固防御工事,作长期坚守准备,宋国国库充实,利于久守;而楚军长途远来,运输困难,利于速战。只要宋军坚守城池,时间一长,楚军自退,又何必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呢?

宋襄公摇了摇头,苦笑一声,叫公孙固闭嘴。

公孙固长叹而退,他实在想不通宋襄公为什么明知毫无胜算仍不惜拼命一击,这不是找死吗?楚军兵力强盛,连强大齐国都不敢跟他们正面对决,我们挑这头干嘛?

宋襄公看着公孙固的背影,视线渐渐模糊,他的眼眶已经湿润。

不用公孙固多说,宋襄公岂能不知晓这一战的危险?叔兴之谶言犹在耳,悲剧的宿命已然注定,这一战,他就是抱了必死的决心来的,飞蛾扑火在所不惜!数十年来,中原诸侯皆畏楚如虎,谁也不敢与其一战,长此以往,华夏诸侯的骨头都软了!这次,就让我们这些伟大的殷商后裔,跟这群荆蛮来场堂堂正正的阵地野战,让对方见识一下我们勇猛与无畏,虽死,无悔!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明知危险可以避免,仍坚守信念拼死一搏,虽千万人吾往矣,这才是真正的勇者。宋襄公想的是,反正也打不过楚国,不如轰轰烈烈的败一场,尽情展现了自己的仁义,将自己打造成正义的一方,反衬楚人的无耻,这样即使他们胜了,也会失掉诸侯们的心。这就是弱者的生存之道,弱者无法比拼实力,那就只有比拼仁义,比拼道德,而只有这样,才能将一盘散沙般的华夏诸侯重新团结起来,振作起来,共同对抗强大到令人战栗的荆蛮。毕竟,基于利益关系的联盟是没有任何凝聚力的,只有勇气与信仰,才能战胜一切!

不过,地球人都知道,勇者与傻子只有一线之隔,执着与顽固也只有一线之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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