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冬至
作者 ▏卢兴波
在国人眼里,任何节令似乎都必须与吃相关。如今的冬至也成了一个节,而且还被很多人称作“羊肉节”。
记得我的小时候,冬至就是一个特别平常的日子——跟吃什么完全没有关系。没有吃羊肉的记忆,只有屈指可数几次喝狗肉汤的经历。
那时大家都很穷,哪里吃得起羊肉!在我的记忆中,冬至这天通常只炖一锅萝卜,如果有几片肥肉浮在面上,就已经非常暖胃暖心了。
即便吃过的狗肉,也只有一回留下的印象深一些。小时候因为营养不良,身体瘦弱,已经上小学的我,还经常“来尿”(尿床)。
某年冬至,远邻黄四爷家打了一条狗,也不知是人家主动给的,还是阿公前往讨要的,总之得了一大块狗肉,为了炖汤给我喝。搞不懂这算温补还是热补,反正老人们知道狗肉能补这种毛病,后来也果然见了些疗效。狗肉汤的味道早就不记得了,只有那汤中加的生姜、干辣椒、食盐等少得可怜的佐料,还有点印象。
从那时起,我就知道狗肉是不可多得的美味。但印象中最美味的狗肉还不是黄四爷给的那块,而是电影《少林寺》里被觉远捂死后烤食的那条大狗。大概是因为偷食和犯禁,又是师徒几人“伙同作案”,才让人记忆如此深刻吧。
另一个印象,来自于后来的打狗队。那时每年冬天,他们都会以“犬只管理”的名义,深入到村村户户打狗灭犬,赶尽杀绝。未办证的狗要打,办了证未拴养的也要打,拴养不规范的同样要打——只要被发现的狗狗,大多都在被消灭范围。最关键的是,被灭掉的犬只,犬主是无权处理的,必须由打狗队“集中统一处置”。至于如何“处置”,就不便细说,反正双方都心知肚明。
而“集中管理”总是发生在冬季,且集中在冬至前后那个敏感时段。那时节,家中养狗的农户早早就行动起来,该拴的拴好,该藏的藏起来,以尽量不让打狗队找到消灭的理由。只要发现打狗队的摩托车到了村口,村民们会大声提醒,景象如同黑白影片《地道战》《地雷战》《平原游击队》中某些情节。打狗队进那村阵仗,也颇有《捕蛇者说》中税吏之风采:“悍吏之来吾乡,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哗然而骇者,虽鸡狗不得宁焉。”至于狗狗遭遇四面围堵,被群殴而死之惨景,此处不忍细述。
另一个印象就冷。
记忆中儿时的冬天比现在要冷得多!那时至少每年都能看到飘雪。小时候有很多次下大雪的记忆,大人小孩兴奋地玩雪的回忆至今不忘。这时阿婆早早就把家里几只烘笼倒腾出来,只要煮饭烧过柴火,那余烬必定是要收拢到这烘笼中的。在那些漫长的冬夜,偎着这只烘笼,幸福就一直不会离开。
那时的夜,真的特别漫长!每到冬季总是连月停电,没有智能手机,没有网络游戏,甚至连电视机也少有。外面天寒地冻,更看不到多少光亮。唯有早早洗睡,瓮在铺盖里,盼早一刻睡去。
于我而言,大概到了九十年代末,冬至节才开始形成吃羊肉的惯例。后来不仅仅冬至,平常也常食羊肉,甚至夏天刚结束,开始琢磨换口味了。
只有狗肉一年比一年吃得少了。因为有人不让食。此人属狗,大概自认同命相怜吧。前几年不断提醒,反复唠叨,喋喋不休。后来不想跟她攀扯,就不怎么食狗肉;即便偶尔偷食,回家也不露半点蛛丝马迹。
再后来,从网上、电视上看过大量无良人员将病狗、死狗、流浪狗入馔的新闻,考虑到某些国人毫无底线,加上某人又大肆渲染,我终于不食狗肉。
现在的所有心思,都在自己一个小家上。不管在外如何饮食,冬至这天是一定要回家吃羊肉汤的。老岳父会早几天就采买回来,然后不慌不忙筹备。
冬至日下班回家,滚烫的羊肉汤已经上桌。再煎一碟芫须鸭蛋,切一盘香肠或腊肉,一家老小,围拢而坐,喝汤食肉之际,不忘小酌一杯。
“红泥小火炉,绿蚁新醅酒。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