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摄影记者卧底毒窝,是惊险也是心酸
这两天,一篇《记者写下遗书卧底毒窝,用镜头见证由乱到治理》的文章刷爆朋友圈,文章中梁文祥独特的视角深深震撼了读者的心灵。
严格意义上讲,这是一条旧闻,是一组尘封的影集。
撩开岁月的帷幔,回到2000年春节前,梁文祥还是南方日报摄影部暗房里的合同工人,每天的工作就是帮着摄影记者冲洗新闻照片,做他们的第一读者。
2000年春节前,他和记者朋友去广州火车站采访,意外目睹了一个倒毙在广场的吸毒者,尸体被治管人员抬走,深受触动。一位便衣民警告诉他,广场有很多吸、贩毒人员,提醒他们多加小心,还教他如何识别吸毒人员。他想到很多亲戚朋友在广州火车站广场被偷、被抢、被敲诈的经历,看到眼前的混乱的景象,他下定决心要深入毒窝,曝光这里的阴暗和污秽。于是,他买了保险,写了遗书,瞒着单位和家人,开始了为期一个月的毒窝卧底行动。
一个月下来,梁文祥拍了一千多张照片。经过挑选,他将一些自己很满意的照片呈给单位,把单位领导吓了一跳。领导立即安排整版刊发《茫茫人海遇见毒瘤》专题视觉报道。“因为我用的是笔名‘祥子’,报道出来后,很多同事都不知道是谁,还以为是哪个通讯员的投稿。”
梁文祥也因此由一个暗房工人变成一名真正的摄影记者。在此后的几年里,他继续深入毒窝、继续曝光,陆续发表了《救赎之路》、《不归路上的夫妻》等整版视觉报道,关注广州火车站的整治进展。同时,还出版了《广州火车站的日与夜》、《独闯毒穴》等书籍作品。
“很多人说我名利双收,其实我还是一个普通的记者,每天外出跑采访,我也不在乎什么名利,当时就是很单纯地想做点事,仅此而已。”梁文祥说。
蓝媒汇:你当时还是一名照片冲洗工人,怎么会想到去毒窝卧底?对拍摄技术上有迷惘吗?
梁文祥:去毒窝卧底主要是得知在广州火车站广场竟然生存这样的吸毒群落,尤其是知道毒品的巨大危害,深感震惊。我希望曝光毒瘤,引起社会关注和整治。
梁文祥:这个当然不能让他们知道。我老家在江西,父母都不在广州,那时候也还没成家,孤身一人,没告诉家里人,只是告诉他们春节期间要工作,但是也怕出危险,就写了遗书,买了一份20万的保险就去干了。单位也没敢告诉,因为我的本职工作是冲洗照片,怕他们说我不务正业,也怕他们担心。
梁文祥: 准备了一套旧而脏的西装和一双旧而脏的皮鞋,让自己更能融入他们的圈子。当然,还有相机。
蓝媒汇:你怎样去接近他们,取得他们信任的?
梁文祥:刚去的时候,我也不和他们说话,只是给他们发烟,慢慢地才开始和他们聊天,他们问我是干嘛的,我就说我是社会工作者。我还给他们买饭,送衣服,送药,一些人觉得我人挺好的,就什么都和我聊起来了。
梁文祥:真正接触起来,发现吸毒的人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怕,他们也都是普通人,也有善良的。我经常劝他们戒毒,他们也想戒,但是毒瘾就这样,染上了就想戒都戒不掉。心痛又惋惜!
梁文祥:拍摄之前,我都征求他们同意的。开始他们很抗拒,或者有的只同意拍面部。后来熟络之后,我也会抓拍一些他们扎针的镜头,有的吸毒者觉得有趣,还主动拿我相机来拍照。
梁文祥:有过,有一次,我感冒不舒服,一个吸毒者就拿出毒品说吸了这个就好了,我说我吃过药了不用,这么推掉了。
蓝媒汇:你每天都去火车站吗?
梁文祥:除了上班时间,我每天都去,有时候白天,有时候晚上,春节都和他们待在一起,他们还劝我回家过年。
梁文祥:我拍摄时,吸毒者“小河南”曾突然拿刀抵住我胸口;还有人拿着针筒追着我跑;有人暗示警告我说,你做这些要想一想你的家人。他们其实是害怕我曝光后,被他们的亲人看到。
梁文祥:广场每天有几百吸毒、贩毒的人员聚集在那里,虽然一部分吸毒的人对我很友善,但大多数总是对我戒心和敌意,但有一次警察把我当盲流和吸毒者一起抓起来,这次放出来以后和他们的距离反而“拉近”了。
蓝媒汇:吸毒者怎样筹集“毒资”?
梁文祥:吸毒者谋生的方法是“ 做生意” 。常见的手法是手里拿着一登火车时刻表“ 热悄” 地向旅客派送,一旦有旅客顺手接过时便索取钱财少则几十多则上百。如有不从便呼地上来几个人将其围住迫其就范。 还有的干脆在光天化日之下偷抢。 我也只能趁他们不在的时候,提醒一下旅客,或是为他们报警。
梁文祥:每天都有好多。在广场上买毒品比买火柴还容易,但在火车站一带多是一些混在人群中散开的小毒贩,或者说是末端毒贩。他们卖的毒品都是参了很多杂质的。所以在广场出售的时候量就变得很多,吸毒者将毒品注入血管里也更容易得病。
梁文祥:有很多。吸毒的母亲为戒断几个月孩子的毒瘾,不给他喂奶,几个月的小婴儿就只能吃廉价发馊的盒饭,哇哇大哭;吸毒患上艾滋病的夫妻,很恩爱,每晚在桥底下睡觉都抱在一起,但最后男的死了,女的不见了.......这些事看了心里都不是滋味,他们吸毒以后没有家了,就是有家也不敢回,为了毒资他们坑害他人,流浪街头一身肮脏,随时都会无声无息地倒下,没有尊严地死去。
蓝媒汇:报道出来之后,有受到威胁吗?
梁文祥:有一次带一个杂志的记者去火车站“体验”,被吸毒者“小山东”和几个人围起来,说我把他们曝光后,很多人被抓起来了。幸好,一起去的那个记者是以前当过兵的,身材魁梧,佯装打电话叫人,才把他们吓跑了。
梁文祥:报道出来后,广场就被大力整顿,但后来又有复燃趋势,我又去拍了不少照片,做了整版报道,直到2008年时,基本上已见不到了。
梁文祥:2000年看到的第一批吸毒者,像我首先认识的阿钟阿牛,我在4月份复访时又在站广场看到他们,象阿钟4月末死掉了。两年后第一批大都死掉了,之后出现了一些新面孔。不少人严打逃跑后又回来了,继续乘着人员密集混生活。这些场面到2005年全面整治严打后逐步减少,现在广州火车站已基本见不到吸毒者了。
梁文祥:自豪说不上吧。但我可以很自信地说我推进了广州火车站整治的进程,心里感到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