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秀珍 || 父亲的帽子 ||“一人一城一故事”优秀征文选登（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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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帽子》
作者｜冯秀珍（陕西洛南）
秋夜，朦胧里听到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我醒了，想起了父亲。
已不记得那是秋天还是春天，也是这样的雨，自己被父亲咒骂了一声，只记得父亲生气的样子，还有自己的懵。
那时只有一天礼拜日。周六上午去上学时，天下着雨。家里仅有两个草帽，一新一旧，新的是父亲的，旧的是我和母亲的。雨天，父母不用出工，我却心血来潮的想臭美一次，竟戴着新草帽去了学校。到下午放学时，天已放晴，草帽被我忘在了教室，径自回了家。谁知，周日这天，又下起了雨，别人依旧不用出工，父亲却突然接到命令：去kuo（砍掉树上多余的枝条）杨树。
还是想不起来到底是春天还是秋天？若是春天，那是生产队里植树需要树栽子；若是秋天，该是某位干部家需要树梢子去苫盖猪圈顶了。父亲是戴帽子的人，这样的差事随时都会有，无论一年四季，更不论狂风雪雨，他都得劳动改造啊！
远房的侄儿会半夜里站在院子喊醒父亲：“三伯，你起来，给大队支书送个通知去。”父亲应声起床出门，接过“通知”，翻过一座山，走过一道沟。叫开支书家的门，说明来由。支书在煤油灯下看过“通知”，笑着自言自语，也像是问父亲：“你侄子今儿和***吵架了吧？”父亲不好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唯诺着，心里却已清楚自己干了一件什么事。但下次还得这么做。
这不，自己那当队长的亲侄子，在身后大喊一声：“***”，父亲赶紧答“有”，同时，弯腰弓背低头垂手站着，听他训话：“今天中午来帮我担粪，你要好好改造，小心把你的帽子带进棺材！”
这次当然得去kuo树了。尽管下着雨。父亲就在家里找草帽，我也帮着找。可找遍里屋外屋，翻天圪崂也找不到。我突然想起了自己犯的错，赶紧向父亲坦白。恰巧此刻母亲又不在家，旧草帽被她戴走了。父亲一边冒雨冲出家门，一边回头恶狠狠地咒骂道：你的心让狼吃了吗？
看着父亲的气恼，听着他的咒骂，我懵了。站在原地，半天才回过神，眼泪掉了下来，扑簌簌地，像天上的雨一样流个不停。父亲可是从来都没有这样骂过我，他太疼爱我了。
我是父母的老来女。虽然渴望生个儿子，但我却没有让父母如愿。然而，父母对我仍是爱如至宝。很小时，父亲下工回家，一进院子，喊声“存儿”，我就会端来一盆热水，看着父亲用肥皂在冒着热气的盆里洗完手，坐在凳子上，我就去坐在他腿上，趴在他背上，架在他脖子上，摸着他微秃的头顶，感觉光光的，没见帽子啊？可是为什么大家都说父亲带有帽子呢？但隐隐约约感觉不能直接这样问，就从来都没有问过。父亲当然不知道小女儿粘自己时，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只是徜徉在天伦里，陶醉在幸福中，缓解着心里的郁闷，等着母亲端来饭菜。
再大点，我上小学了。开学不到一周，同学之间还互相不很认识，老师在课堂上号召大家加入红小兵，并介绍红小兵是个多好的组织。我虽然不能完全听得懂，但总感觉是件好事，就举手了。而且是站起来举的，由于个子小，座位在第一排，这样，手就举到了老师胸前，老师一看，表扬道，***同学表现最好……突然教室后墙根那里发出一声怒吼：不行，我不同意！我吃了一惊，转过头向后望去，看到那里已经站起一个高大的女生，一脸的愤怒，满身的义愤填膺：她大是反革命，戴帽子的！老师也没料到这一出，吃惊地问：那是他大，关她啥事？同学义正言辞，反正就是不行。结果红小兵也没有加入成。再后来，经常跟着老师去参加大队小队的批斗会，终于慢慢地明白了父亲的帽子是怎么回事。
……
站在原地，哭了好大一会儿。父亲早走远了，看不见了。盯着院子里湿漉漉的泥地上那行大大的脚印，看着越来越大的雨，我揪心的痛，这么大的雨，我的父亲怎么能爬上那高大的杨树；树枝湿滑，他该怎样在树枝上站立；脚下湿，头上淋，他怎么kuo树啊？
我恨。我恨自己，不懂事，为什么要戴父亲的草帽，又怎么会忘了把它带回家？我恨这天，为什么要下雨，而且越下越大？雨过天晴到底是什么时候？阳光哪天才能照进我的家？我恨这世界，黑白颠倒，是非不分，恶毒阴险大步走，善良厚道难站立；妖魔鬼怪横行，虎豹豺狼遍地！对，对对，父亲骂我骂得对：我的心真是让狼吃了！
眼泪淌了下来，一滴，两滴，淌过鼻梁，变成了一股，很快，枕头湿了一大片……迷迷糊糊中，天上的雨下的好大，脸上、额头全淋湿了。我听见父亲笑着喊我：存儿，你看，没下雨。我在树下仰头往上看，真的，一滴雨也没下，艳阳高照，彩云飘飘，父亲就站在云端，慈眉善目，笑容满面，头顶上环绕着金圈，宛如一个金色的帽子。
冯秀珍（富贵竹），女，陕西洛南人。中学数学教师。酷爱文学，喜写散文、随笔、杂记、影视评论等，偶写小诗。作品曾在多家刊物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