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盈旭
杏花薄淡。像一个没落的贵族女子,自带薄如蝉翼的忧伤。“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黄尘,栈道。唐玄宗和杨贵妃的爱情,马嵬坡,终究凋零在自己演绎的叛乱里,猝不及防。像一朵孤零零的小杏花,凋敝,颤泣,艳凉又凄美。“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胭脂万点,占尽春风。君王日日说恩宠。玉环也不想啊!怪谁呢?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小杏花寒门崛起。可彼一日她入了君王的眼呀!他说他爱的是爱情,不是美色啊!唐人白居易替玄宗写下了一首《长恨歌》,千年表白,捶胸顿足。可白大诗人的《长恨歌》,不是写给爱情中的天下痴男怨女的,他是独独写给玄宗皇帝的,似乎凭此曲他成了他们爱情的粉丝,却带那么多层的滤镜。坊间相传,杏花的花神是杨贵妃。可不是么?朵朵美若天仙,柔媚动人。细思,极像。彼时。粗犷的将士,美丽的贵妃,佛堂前的杏树,悬挂呵!我是多么不忍用“悬挂”这个词,还好,幸而有佛堂前慈悲幽凉的杏树,抱子还巢一般默默接纳了那朵小杏花游离尘世已久的魂魄,回家。那个柔白的身体和灵魂,可不就是像寒气凛凛的春雪中的一朵小杏花么?孤凉,伶仃。传说,平乱之后,玄宗派人取回艳骨移葬时,只见一片雪白的杏花,迎风而舞,女子般楚楚动人,如泣如诉。据传,玄宗回宫后,命道士寻找杨贵妃的魂魄,此时的杨贵妃已在仙山上。司职二月杏花的花神了。小半生后,感情不再薄脆,倒是觉得昔时带着迷信色彩的传说,慰藉了许多颗善良的心,依旧相信爱情的美好。杏花命薄,苦楚。但结局,非人间,羽化了模样,岂不也算是极好的了呢?杏花非人间。一个女子,自那日马嵬坡上,再无力歌,也无力舞,霓裳羽衣曲,终不过是一个人的高洁,还相信君王的爱情吗?唐玄好羯鼓,曾游别殿,见柳杏含苞欲吐,叹息道:“对此景物,不可不与判断。”因命高力士取来羯鼓,临轩敲击,并自制《春光好》一曲,当轩演奏,回头一看,殿中的柳杏,当时就妩媚竞放,曼妙含情,似有报答之意。比起那朵三千宠爱于一身的贵妃红杏花,这些,算是红颜呢,也是知音吧。干干净净的薄芳。高山流水的情谊呢!可是那三千粉黛的富贵寂寞呢?雪芹曹公曾叹息:三千宫女胭脂面,几个春来无泪痕!命如薄杏的宫女子们,也是看着落了杏花在水中。张问陶好忍心!赤裸裸说她们:“残妆洗作胭脂水,流出宫墙污燕泥”。没一点儿的怜香惜玉。不矫情,直白人生!少时翻旧书,发现《扬州府志》,一枝小杏花清新脱俗,横空出世:开元中,扬州太平园里载有杏树数株,每逢盛开时,太守大张筵席,召妓数人,站在每一株杏树旁,立一馆,名曰"争春”。宴罢,有人明明白白、清清晰晰地听得杏花有叹息之声。惊了尘心!旧时朝代更替中被虏的丽人似的,清绝,无奈,凛然沉默着,抗拒,孤绝的低眉,轻叹,不承欢。灵魂清贵呢!千年来,小杏花,那么忧郁,那么安静,不争不辩,像一位家道没落的少奶奶,穿着旧旗袍,绿绸缎的,绾着黑溜溜的发髻,戴一支单珠白玉簪,古雅,孤意,幽淡,清丽丽纤尘不染,清气逼人!怎可能出墙去?红尘万重,寥落的旧木窗下好读书,怎能是那浊气艳荡之流?怎能学那艳烈的夭夭桃花,把一张粉面低在浪子的眼前,去潋滟,去孟浪,去戏弄人间?春色似锦,一枝少年的红杏,十五六岁,抵不住墙外万千花语的呼唤,挣脱娘亲的娇宠,提着裙摆爬上墙头向外张望,正好和诗人寻春爱春的诗情扑了个满怀,新妆,红裙,一脸生动的惊喜。好一朵少年的红杏花呀!淘气俏皮地出来张望呢!干干净净的女孩子,尚未出阁呢!后人怎么就曲解了叶翁之意呢?那年宋人的春色,是锦,出墙的小红杏,就是锦上一朵花。千年前的那朵小杏花,彼时,心里华丽着呢,哪里有后人的薄冰三寸冷了心?谁误解?谁牵强?定是半荒的庄园半颓的心。《甄嬛传》里,如果用花来形容妃嫔的命运呢?那么,眉庄小姐姐清傲,犹似那“宁可枝头抱香死”的菊;陵容妹妹卑微又阴狠,倒一时想不出用哪朵花来形容更恰当了;不用说,华妃艳烈,出身高贵,那就是芍药花了。而初进宫时的嬛嬛呢?十六七岁的模样,不争不抢,温顺乖巧,才情,书香,格外的温润和婉。一个杏花微雨的初见,迷倒了中年雍正,这不正是他心中的乖乖女模样吗?杏花一般善解人意,冰雪聪明又温柔。可甄嬛,却是朵怀有野心的杏花。是个喜欢松柏的“杏花女子”。那女子在剧中说:杏花虽美,但是结出的果子极酸,杏仁更是苦涩,如果人生都是开头美好而结局潦草,那又有何意义呢?她喜欢松柏,只因松柏无果无子,坚韧不拔,在极端恶劣的环境下依然能够傲然挺立。那甄嬛不喜欢杏花结局的苦涩,却爱松柏的坚韧,这足以说明她是一个有大格局和想法的女子。所以,嬛嬛的杏花,在人间。在帝王之家。历尽苦寒,却修来圆满。虽然,爱情残缺。失去了果郡王,失去了锦上花,但她,却在深宫踏踏实实地铺下了一块锦,厚厚的,虽有些冰冷,也足以体体面面度余生。谁说杏花薄命?嬛嬛的大部分生活,可不是锦衣玉食的人生么?自从挚爱的果郡王离世后,她,就是一朵不相信爱情的小杏花了。在那个朝代,她落在浊浪滔天的宫里过日子,不虚妄,不浮躁,清醒克制又智慧,生生把自己过成了一朵雌雄同体的杏花。杨贵妃、甄嬛等人的杏花似乎太遥远,太虚渺,远到了唐诗里,远到了剧情里。非人间。少年时,就爱杏花。一直爱着,初心不改,像爱着初恋。一朵一朵的胭脂红在故乡的雨水里化开了,带着湿冷的清芬,带着老屋的炊烟味儿;站在篱笆院前的老杏树下看花开,像前世。一地碎碎白白的落花瓣,十五六岁的少年,旧白的棉布小衫,兜起沾了湿泥的瓣儿,倾倒在小水坑里,像黛玉葬花。浪漫诗意飞上杏枝,蓬勃绽放。而彼时我的身后,贫寒的篱笆院里,是我和清贫的家人喜乐忧愁茂密生长的人间。极远极淡的少年时光里,奶奶的那句话,杏花一样薄凉。她说我不用那么清苦地读书,乡野的丫头生就的一朵杏花命,薄轻得没有几钱重。可我,却悄悄地怀着幽凉的野心,带着杏花的轻盈和疏朗,也横阔也细致,勤谨地把小半生打造出一种明媚和清气,不老亦不染。我是一朵故乡的小杏花,改变了奶奶诅咒似的命运。古书中的杏花是爱情。有点儿家道中落,有点儿红颜薄命。当然,也有从薄凉的爱情中转身到红尘中去的,那是极少数聪慧的,终究得了正果,不酸涩。总之,她们的杏花也奢华,也落寞,也虚浮,非人间。没有柴米油盐的模样。而我的杏花,在人间。像衣衫素白的小媳妇,小门小户的,端端正正地过日子,不灼灼,不夭夭,疏淡静气又勤谨,自带人间烟火味。细嗅,一碗白粥香。
作者简介
朱盈旭:笔名梅妆。河南省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学习强国平台)《大河报》《散文选刊》《人民代表报》《河南日报》《散文百家》《躬耕》《北方文学》《参花》《散文选刊.海外文摘》《东方文学》《黄河报》《奔流》《兰州日报》《光明日报》《河南工人日报》《西安日报》等,著有散文集《杏花微雨》等。散文诗歌在全国大奖赛中获得金奖和一等奖。现供职于商丘市文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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