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定红 | 乡里妈妈乡里爸(上中下)上


 


在那个众所周知的混乱年代,我父亲自然是融透我骨髓的参天巨树,却在莫名的所谓政治狂涛中坍塌了,所幸的是:坚强的母亲,只身带着年幼的我们,倔强地生活前行,于是,我们就早早的感受着,“乡情乡亲”的无价温亲,不敢也根本不可能稍忘——

                                                  乡情   是妈妈

只身带着我们

爬上的高高山梁

乡情   是妈妈

给我们遮风挡霜的

山村小学

乡情   是妈妈

远走开会学习时

前来陪伴我们的

山里小子农家妞

乡情   是妈妈

将被“批判”时

就立刻仗义护卫的

淳朴山民

他们有个共同的

名字叫“老乡”

他们对于生命的

最温馨诠释叫“乡亲”

乡情……

乡亲……

乡亲是   山里人

无偿的给我们

腾出了茅屋正房

乡亲是   山里人

无怨的给我们

砌码就绪的灶台同堂

乡亲是   山里人

无私的给我们

送来了红薯柴禾

乡亲更是   乡里妈妈

给我们煨香的

玉米糊糊

乡亲更是   乡里爸爸

给我们盛上了

野鸡咕咕

乡亲更是   乡里哥哥

劳累一整天以后

还不忘为我们挑来

洗澡水水

乡亲更是   乡里姐姐

向我嘴里投进

桑椹果果

 ……

最忆是乡情哟

不能忘的是乡亲……

                             ——题记

 



我们之所以把原本是“蔺”姓的乡里妈妈,叫做“唐妈妈”,是因为乡里爸爸姓唐,这个普通川北农家的当然户主的缘故。

初识唐妈妈和唐爸爸时,正值国家风行“下放分子”的多灾之秋,因为必须服从“大革文化命”(他们说叫“文化大革命”)的政治需要,所以,我那身患重症胃溃疡的父亲,也荣登“历史反革命”和“现行反革命”的双料分子另册,而被无情革去了“人民教师”的命运,“下放”到远离家人的祖籍地——四川省广安县(现为广安市),去某采石场接受“劳动改造”(他们说简称“劳改”),这玩意儿剥夺了父亲探视亲人和家人自由探望父亲的权利。母亲也自然以“反革命分子家属”的身份【我们则是“小反革命”(他们说简称“狗崽子”)】,深得“还可以教育好的对象”之“恩”典,被“下放”到唐妈妈她们所在的那个大队(村),任小学老师。那年月,许多象我父母一样,被人为导演的劳燕分飞,大概不在少数,尤其是父亲们,是实实在在地领教了“妻离子散”的苦楚。于此,我顽固地认为:我们这个家,能在那种暗无天日的苦难岁月,完完整整地拚争保全下来,不得不承认,很大程度上,是受恩于这些纯朴善良的父老乡亲,尤其是我的乡里妈妈乡里爸。

直接原因在于:母亲任教的这所山村小学,条件相当艰苦,整座无顶棚无玻璃窗的青瓦平房,孤零零的横卧在最高峰的第二级台阶上,尤其是雪霜肆掠,北风呼啸时,更是如入无人之境无遮无拦,打着漩儿地对几间凉窗壁漏的可怜土坯房,几乎是不间断地大施淫威,狞笑着撕裂着蹂躏着掀翻着吞噬着,再加上仿佛永远冰冻着的石桌土墩,那个冷啊,啧啧啧……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哟!就这样说吧:当时我家就住在这儿,每天煮饭时,都要母亲先升火将锅铲烧烫,再到水缸里切下几块冰,反复几次才有水用;吃饭时,又得用开水融化了结成冰的泡菜坛沿隔气水,才能揭开坛子捞咸菜吃;还得用开水化开冻结成摞的饭碗,才可能有盛饭的家什。你说有多冷?!所以,那时冻烂手脚冻破耳朵等等病例十分普遍,就不奇怪了。

再也不能坚持下去了,善良的山里人(那时叫“贫下中农”)决定:把学校拆迁至第四级台阶的背风处,问题在于,象母亲这样的遭孽“公家人”——私下里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此处一拆,立刻没了它迁处。这时,同样善良而又能干,极其忠于职守的母亲,不等不靠,自己寻找我们的落脚之地。还是那句话:得益于山民的善良淳朴,母亲竟然没花多大功夫,就在离我家不远的山垭那边找到了,正如古人云:“祸之所倚兮,福之所伏”。

这种无与伦比的“福”,来自唐妈妈唐爸爸爽快地接纳了我们,有些讷于言的唐爸爸,话语虽然不多,却实实在在腾出了他们最大最好的“堂屋”(按照当地风俗,这可是家家户户必不可少的正屋大堂啊!),给我们一家四口栖身。唐妈妈把火塘烧得暖暖的,还一再叮嘱我姐姐好好照料我和小妹,他们自己的一双儿女,比我们大点的哥哥和姐姐,也无须安排,主动忙前忙后,几次往返于家和学校之间,帮我们搬家……,反正,由于母亲要忙着学生们的事,家里这一摊子(当然包括三个活的),全都放心地交给了“大姐”(唐妈妈)。以至于母亲忙完了学校当天的那一摊子事,略带疲惫的回到新家时,所看到的是我们的锅灶,早就让唐爸爸带着哥哥,在他们自己的厨房里,标标准准的打造就绪。

当天晚上,我们大大小小八口人,热热闹闹地吃了团圆饭:我清楚地记得,是唐妈妈掌勺,主食:苞谷蒸蒸(玉米糊糊加大米熬粥)、肉和尚(白面粉加腊肉煎饼),小菜:盐葫豆、火烧青椒【这里必须啰嗦几句:以篾条之类物,将青辣椒串成串,埋入灶膛,以木炭火星煨之,味浓即可取出,将煨好的辣椒反复吹拍,去灰尘,而后置于姜魁(臼状物)内捣烂,边捣边加入盐巴、大蒜、野葱野韭菜,充分捣匀即可。此种真正的绿色美食,早就因环境恶化而做不了啦,唉】。我可以负责的说,这顿饭,远比现在的火锅之类,甚至所谓大餐之类,要可口舒心得何止多少千万倍?!何况,它饱含了乡里妈妈乡里爸赐予我们的深深情意啊!

肯定是天意吧,命中注定吧:我们一定会有这么好的乡里妈妈乡里爸,还有乡里哥哥乡里姐,不然,小小的我们,为什么会跟他们初次见面,就一见如故呢?一星半点的生疏感都不曾有过,就连还在横握小勺,捣腾着饭碗学吃饭的小妹,也自然而然地向唐爸爸撒娇,奶声奶气地:“嘿嘿,唐爸爸锅巴   有 哎”,唐爸爸每次也都是:“嗯唻嗯唻嗯唻,唐爸爸锅巴有唐爸爸锅巴有”,边说边把锅巴拈给小妹,“来来来,我们利民子也锅巴有了,吃哈……”唐爸爸的声音如若慈父,至今都在我们的耳畔,余音缭绕,袅袅分明无绝期……而这句倒装式表述,后来也成了小妹的标志性儿语,在我们的脑海里记忆尤深,许多年以来,我们都会时时说起这句话,以加深回忆的甜蜜,特别是我姐姐,现在模仿起来,都比小妹自己还像那时的小妹。这不怪小妹,自己太小太小的经历,谁都不会有记忆,除非谁是神童仙子。

说这些,只是因为我小妹的这句儿时语,太经典了,活灵活现的展现着,乡里妈妈乡里爸待我们确实真心的好!我自认为不将其放进空间,或者以某种方式久远地保留下来,至少在我们这个家族传扬下去,实在是心有不甘。

更重要的是在我们这里,世世代代遵循的为人原则——做人要讲良心!这大概和张国立说的“做人要厚道”异曲同工罢。

在网上和现实生活中总有那么一些人,兴许刚刚挨着了点儿某城市的边边角角,抬脚丈量了二里半,而实则何止二万五的长征城市路时,就大言不惭地以“城里人”自居,这一点本也无可厚非,但是,就有那么一些所谓“城里人”,看不起“乡里人”,动辄貌似苦口婆心地:“农村人呐,太愚昧了,太没素质了,农村人呐,怎么怎么啦……”貌似甚为忧国忧民的样子。其实,依在下听来,不说多么的怒火中烧么,至少也咋听咋别扭,咋看咋不舒服。因为,他们招惹了我的乡里妈妈乡里爸,乡里哥哥乡里姐,还有那些众多敦厚朴实的农村人,于此,在下不得不有话必须说了,不说心里堵得慌,也算奋起反击之吧!

“乡里人”果真“太愚昧”了吗?!“太没素质”了吗?!非也!!!

且看事实为证——

我的唐爸爸,原本是外地人,因为爱上了我的蔺姓唐妈妈,并欲娶之为妻,因为唐妈妈是独生女,确实不能嫁出,他们又不会山盟海誓,也不会甜言蜜语等等,而是唐爸爸义无反顾,实实在在地反入了唐妈妈的闺阁,由此,风风雨雨几十年,相濡以沫总厮守,仅凭这一点,恐怕就能让那些是聚是散,均无常态,人累心更累的“城里人”,羡慕得眼里几于蒙红吧,总不会把能让人“羡慕”,甚至“感念”的本事,说成“太愚昧”“没素质”吧。何况,我的乡里妈妈乡里爸,能叫人艳羡服气,抑或感恩永远的本事,远不止这一桩呢?!

曾经也听说过,或者经常在文学作品中看到过:说“乡里人”的宗法观念极强,家族势力特大,往往能左右一级基层组织,一般是排挤外姓,也许这就是某些“城里人”,嗤之人家以“太愚昧”“太没素质”的理论依据之一吧,不过,实话实说,我亲眼所见的亲身经历,却是正好相反,难道,仅仅是我们运气好?!

有些端倪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比如一地一方的小地名,尤其在农村,大都有以“姓氏”为主干的“家族”聚居的习惯。本大队(村)由五个小队(组)组成:“金家湾”有之(一队),“王家咀”有之(二队),“谭家山”有之(三队),“寇家梁”有之(四队),最后就是唐爸爸他们所居的五队了,叫“蔺家垭”,惟独没有“唐什么”地儿,但就是他们这个“独此一家,别无分店”的外姓人家,偏偏就在本姓本土中占住了脚,而且越来越根深蒂固,大有“唯唐独尊”之气势,对此,敬请读者诸君,千万别想歪了,不是旁的什么原因,而是我的乡里爸爸,从来都以其“率直公正”的秉性,而深得乡亲们的信赖,我们经常总能听到大家对唐爸爸的人格评价:“这人直一得不得了哦。”意思是说,我的唐爸爸躺着是一条汉子,站着是汉子1条,横竖不带稍拐弯的“直”得象“一”,对事都一碗水端平,所以,大家自然心甘情愿的服了他。哪怕有时发生了脸红脖子粗,甚至于几乎动手动脚的家庭族内纠纷,也去找唐爸爸这个外姓人来评理调解,而这个并无一官半职的平头百姓,木讷敦实的乡里人,总是能够用不了多少口舌,就使双方很快心平气和起来,有时候简直就是冲着他那威望而实现的:那天一直飘着雨,天将黑时,同组的俩叔伯兄弟还同住同一座院子里,产生了一点矛盾,吵得不可开交,兄说兄有道,弟说弟有理,最后兄弟俩就吵闹得无异于“两个黄鹂鸣翠柳——不知所云”,“一行白鹭上青天——越扯越远”,没辙了的兄弟俩,就习惯性的在山下朝山上打着旋儿音(近似蒙古族的高音“呼脉”)直喊“大爹快来哟……”唐爸爸只要一听见,都会毫不犹豫的顶起雨帽,顺着泥泞往下溜。

当唐爸爸一路泥汤子一脚水的溜到他们家,兄弟俩赶紧招呼大爹快坐,唐爸爸还没点燃旱烟袋,兄就诚心羞赧的说:“这才不好意思哟,这把大爹滑球的,我们就懒球得扯了蛮(吗)?”弟立刻点头附议:“嗯咯嗯咯(要得要得)”。于是,一场烦扰忧人的邻里纠纷,就这样被唐爸爸于古道热肠的吐纳之间,化解于无形之中。

和谐就是这样来的,不服不行!!!

独钓寒江雪(王定红)虽打小就钟情于字词句的较真和砌码,年轻时也混迹于川师大汉语言文学专业的教室。之后亦有记不清几多篇目之文字见诸于报端。然壮岁之后玩性甚浓,于是乎,游走于祖国的大好河山之间,悠哉乐哉。终成一以玩为主,码字助兴之一玩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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