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开古诗词之谜（之五）
“肌质”又是什么来构成的呢？我觉得有两个层面，一个是意境，一个是语码。
何谓意境？
就是意中之境。就是作者能借形象表现心境，寓心境于形象之中。
历来对意境研究比较多，到清末王国维融合中西文化，对之做了总结提升，提出境界说。提出有我之境、无我之境。抄一段王国维《人间词话》很著名的一段：
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有我之境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无我之境也。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我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古人为词，写有我之境者为多，然未始不能写无我之境，此在豪杰之士能自树立耳。
略解释两句：
王国维所说的两种境，都是意境。所谓有我之境，是指作者带着浓厚的主观感情去描写客观事物，故所写客观事物明显带着作者的主观感情色彩。无我之境则是指作者在对客观事物的描写中，把自己的意趣隐藏于其中，表面上看不出有作家主观感慨色彩。
应该说，诗词创作中，除了一些议论句子，只要是写境状物的句子，都是作者创造的意境。诗词更多地是由意境来支撑起来的。
咱们看一首词：
虞美人·听雨
作者 蒋捷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这首词用了三个意境将人生的况味表达，每一个意境都很明白细致地表达人生一个阶段的生活状态。
少年听雨，地点是歌楼上，情景呢是“红烛昏罗帐”，这个“昏”字用得好，想象下，红烛点燃，让罗账也染上晕红的色泽，昏昏暗暗，显示出疲惫的色泽，那是怎样永夜长欢呀。壮年听雨，地点是客舟中，作者眼中的景象是：“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这是字字都用得好，渲染得到位。江阔显出舟的小，人的小，茫茫江水，个人的孤独无助就显示出来了；云低，给人一种压抑感，凭生活经验，云低垂，雨要下，行旅中又要经历风雨了，更增愁苦。断雁是失群之雁，与客舟中的“我”恰是一样的境地。而断雁顶着西风鸣叫、奋飞，壮年时奔波的艰辛就显示出来了。而后半阕说到而今，听雨地点变成了僧庐下，僧庐下本就是凄凉之地，更加上两鬓斑白，再听秋雨潇潇，滴滴嗒嗒到天明，这是听了一夜雨呀，那种人生无常、无奈就出来了。如果了解蒋捷的生平，知道他生于宋末元初，那么这种无奈不只是个人生活的无奈，更有失去故国的无奈。
对意境的理解，主要办法是想象作者描写出的景象，体会这种景象带给你的感觉，从而把握作者所表达情感与意义。
再说就是语码。语码是谁造的一个词，好像是叶嘉莹。找不到她的书了，没能查到，很抱歉。
如果说立意是组织架构的话，意境就是单元，那么语码就是元素。以盖房为例，立意是整个蓝图，意境是一个个小房间小单元，那么语码就是砖瓦水泥。
语码咱们前面讲了，就通过各种修辞造就出来的含有隐喻、暗示、象征的词汇。
西方新批评派对语码的研究比较深入，他们把文学的文字称为“语象”，韦勒克、沃伦将之分成三个层次。一层是白描性语，不带任何暗示意义的语言形象。第二个层次是比喻。这里略解释两句。新批评派对比喻做了深刻的研究，说用A来比喻B，比喻的结果不只是把B描绘得更形象，还创造出了第三者C（不是A也是不B），出现这样的结果是因为喻体与本体之间存在着“智力性联系”。比如：“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李白用霜来比喻地上的月光，但得出的“月光”就不只是亮白了，霜的清冷的感觉也浸入月光，这月光中就有了凄苦的味道。为下面思故乡做了很好的铺垫。第三个层次是象征。这个在诗歌中太多了。“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桃李，荠菜都有象征意义。“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婵娟就多了象征意义。象征着团圆的希望。
咱们回头再看一下缀锦的修辞中讲的例子。
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
这些词汇之间因为互相联系，而造出别的样的意义来。楼船冒夜雪，铁马嘶秋风，又是在边关上，一种豪情悠然而生。
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
鸡声象征着清晨冷清，茅店，象征着旅途的条件差，月，给人以清冷的象征；人迹板桥霜，几个词之间互相联系，象征着旅途的辛苦。
总之，要仔细体会每个词的意义，弄明白其所比喻、象征的东西，就能体会到常人体会不到的语言美。
说一个不是诗词的例子吧。这是大学时听老师分析的，我到现在一直记得。说红楼梦上的事，贾宝玉到妙玉那里喝茶，妙玉介绍说：
“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着收的梅花上的雪，统共得了那一鬼脸青的花瓮一瓮……”
这一段话除了字面的意义外，还给人一种阴沉不祥的预感。
玄墓本是地名，却给人幽暗坟墓的联想。蟠香寺意味着香花蟠曲委伏于地，让人生出一种委屈不得舒展的感觉。颜色而说鬼脸青，更意味着无情和冰冷。由这些词汇再联想到妙玉的说话的冷，对其命运不祥的预感就出来了。
诗词里这样的词汇太多了。要理解诗词就得对这些词进行分析，联想，还要找出词与词之间，词本身与其比喻象征意义之间隐秘的联系。比如李商隐的诗：“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死，丝，尽；灰，泪，干。这些词都有象征有气氛有情感在里面，引人生发很多联想。
好了，讲到这儿，咱们大致知道了诗词的做法。了解这些，咱们反过来，就知道如何去鉴赏诗词了。那就是，抓住语码所暗含的意义、体会意象所造就的情感，去捕捉作者所要表达的意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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