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渼陂记①（明·刘士龙）

余坐空翠堂②，把酒远望，而慨想当年之胜也。

山谷③之水，并胡公、白沙诸泉，合而北注渼陂受之。自陂头南至曲抱村，可数里许，高岸环堤，一泓荡漾，层峦叠嶂，影落于数百顷之波涛，摇绿横青，奇难名状。“半陂以南纯浸山”④，此实际语也。当其盛时，或画船萧鼓，丽如锦帆；或雨棹烟艇，清比剡曲⑤；辰（通“晨”）泛宵行，何异登仙！唐宋诸名流，或卜筑⑥、或宦游，微（唯）独岩壑牵情，亦有乐于是陂也。

至元季，始决陂种稻。胡虏腥膻，殃及陂池，使汪汪巨浸⑦，化而为离离⑧青畴。贪一时之小利，而坏千古之名胜，杀风景甚矣！彼大江以南，指千万里予湖者何如哉？夫决以业民⑨，意非不美也，而民贫愈甚。盖稻粮（粮，指税赋）重，偶无岁（无岁：没有收成的年份）则鬻（鬻yu，卖）田以偿之；故沿陂村落，终无勤动，止为他县豪贵人代耕耳。使陂水如故，无论长天远山，涵碧虚之容，而贮螺黛之色；幽人韵士，遂闲放之致，而发要渺（要渺：美好）之思。即以利论，而鱼藕菱芡，亦有百倍于田者。茕茕小民，取无禁而不竭，优游享用，坐免追呼，作渔亦胜作租户矣。此余所欲坏田以为陂者。但揆（揆 kui，推测）之理势，决陂以为田则顺，坏田以为陂则逆。 顺易举而逆难行，则陂之复也无日矣。

所可几幸者，千百年后，沧桑变易，则陂有复时，而余不及见也。奕奕清神，或当来游耳！

注释：

①渼陂（陂bei）：古湖泊名，在陕西户县西五里，因鱼美而得名。

②空翠堂：在渼陂北岸，宋徽宗宣和年间造。

③山谷：指终南山山谷。

④半陂以南纯浸山：杜甫《渼陂行》中的诗句。

⑤剡曲：即剡溪，越中著名风景胜地。

⑥卜筑：择地筑屋，谓隐居。

⑦巨浸：大湖。

⑧离离：植物繁茂的样子。

⑨业民：使百姓以种稻为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