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坐下去
一定要坐下去
加过头去看这件事,比起当事里,清楚得多。我以学说话的初衷开始写日记,对写日记本身根本没有多想,也来不及多想。写东西这件事,总体起来看,在写前是来不及多想的。但你的写一定是有出发点的。学说话是我写日记的出发点,这个出发点和写日记这件事之间的关系,能不能让我学会说话,我只是想能,别的就再也想不到了。一个能字,让我开始了这件事。
如果只是去做一件事,是比较容易的。一件事的不容易,在于你在做这件事的过程里,对你所做的这件事和你的做有所想。这时候,危险就来了。这个危险就是你很有可能做不下去。当我对日记就是流水账有所想的时候,我写不下去了,或者说,我感到了做这件事没有意思。这个没意思感让我忘记了初衷。可日记如果不是流水账,那它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我不知道。能不能写别的东西,比如说散文,或者小说。散文和小说这两个词语我并不陌生,正如日记一样。可我连日记都写不下去了,还敢去想散文和小说。所以,我宁愿枯坐两个小时一个字出写不出来,也不去碰日记之外的东西。那些东西,对于我更加地飘渺。接着我又想,应该是我把日记写得不像了。这一想,让我觉得不能完全否定流水账,写日记应该有记流水账的味道。我的问题更多的出在写的上面。就是说,我对自己的写不满意了。那时候,我已经写了将近三个月的日记了。这个时间竟然让我对它有了敏感。在写东西这件事上,我只能糊里糊涂向前走三个月,然后就会掉进一个很深的沟里。在那个很深的沟里,要么,我再也走不上去,要么,我在沟底等着翻身走出深沟继续走。对糊里糊涂我是这样认识的,就是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每天到了那个点儿,就坐下来,打开笔和笔记簿,反正写的就是当天的人和事。它们都还在,我一坐下来,打开笔和笔记簿,感觉一伸手就能抓到那一天的一切,我都能抓到它们了,记下来比抓住它们应该容易。问题就在这里。如果把能抓住的一切记下来,就是日记,做这件事,应该说就没有什么问题。可是感觉能抓住的一切,到了日记里,就有点挂羊头卖狗肉的味道,可以抓住的一切,和日记是不完全相等的。当我意识到这不完全相等这一点时,我写不下去了。因为我不知道哪儿不完全相等,怎么不完全相等。
也就是说,这时候,我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不再糊里糊涂。可已经对糊涂有了意识,想再完全退回到糊涂里去,是不可能了。这时候,尴尬就来了。
我写了一段一句话日记的日子,好在这段日子不怎么长。似乎我找到了写日记的另一种方式,就是用一句话说今天的日记写不下去了,写不出来了,然后是干坐了一个多或者两个小时,这一个多或者两个小时,我都在想今天的一切,想这一切除了时间上的联系,还有什么联系;这一切,可以分割成独立的一小块或者一小点,这一小块或者一小点与别个的一小块或一小点除了时间能不能让它们有别的衔接;这一切,除了时间分类,和与我有关系,与我没有关系,还可以如何分类。我在那段枯坐的日子里,每天晚上用一个多或者两个小时想这些,当然,我想的还很多,但那很多的所想,不是一开始就全想到的,而是慢慢地一点一点想到的。
人也许看出来了,这些想,已经偏离了当天我所经历的一切,而是在经历的一切之外,用我的想,为它们寻找另一种存在的可能性。因为,我对自己的所想,还不能确定就是当天那一切的必然。但我在想过那么长时间之后,不管我想到了多少,我对自己想到的,竟然没有觉得它们是可以写在日记里的。就是说,我尽管想了很多,却把那些所想当成一切之外的虚有,或者虚无,它们是不能进入日记的。所以,枯坐完了,我只能以“今天又没有能与出来”这一句话结束这一天。
但我发现,我在每天晚上的枯坐里,一点儿都不困,要不是想到明天还要早起,还有很多事要做,我能一直枯坐下去,能枯坐到什么时候,我不敢试验所以也从来没有试验过,但我能坐到凌晨将近两点的时候是有的,并且为数不少。这可能是我能枯坐下去的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我当时没有意识到,那就是我在每天的一切之外,有了虚有之想,这些虚有之所想,很吸引我,它不仅搅和了我的苦恼,并且让我从每天的一切那时转移了视线,它本身的有意思,可能是潜在的,我也被这暗暗的有意思裹了进去,虽然不知,但身在其中,有意思是不由自主的,所以就一直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