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旧闻】推手，我佩服三个人

我从十几岁学完王新午太极拳到现在九十多岁，几十年了，其间或者直接学，或者间接通过师友接触，也把杨氏、武式、吴氏、孙氏等等各家太极拳都见过了。太极拳好不好呢？说句实在话，从拳理和套路上是极高明的，那么在实战中能不能用呢？就我看来很难，这个“难”有两方面的意思：一方面练出功夫难，纯粹练太极拳，练到可以技击实战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这是练上难；另一方面是理上难，太极拳讲求以慢打快、以柔克刚、以小力胜大力，柔克刚、慢打快，从通常的拳理上看，这是违背常理的。而这恰恰又是太极拳的特殊和奥妙之处，老子言：“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能做到体道而动、任道而用，非一般人可以达到。正因为有这两方面的“难”，所以以前练太极拳的都会练些别的拳术以为辅助，比如山西练太极的一般都练形意，刘东汉和葛书元先生专研炮捶以辅助太极。前面说到的王新午先生更是一个显例，在练太极的时候，专练八翻手，在用的时候用八翻手的手法结合太极的劲。如果纯练太极，依照现在人的资质，恐怕很难，至少在我见过的民国的先生中，即便是太极名家，也需辅以其他拳术。其实依照三丰祖师的《太极拳经》来看，太极拳的高明之处不在技击，而在于心性修养等方面。《太极拳经》原注不就说嘛：“此系武当山张三丰祖师遗论。欲天下豪杰延年益寿，不徒作技艺之末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们后人非要追求太极拳的“末技”“小用”，而忽略了太极拳的“大用”，也是很可惜的。

单练太极拳以达到技击的程度很难，所以前人也经常以推手来检验功夫、训练用法。推手本来是太极拳的一种训练方式，现在好多人错误地把它理解为实战，这自然是错的。从太极拳讲，推手只是一个知己知彼的功夫，自己盘架是知己的功夫，和人实战是知彼的功夫。推手只是由知己到知彼的一个过渡，是一种聪明而有效的训练方式，是从散手演变而来的。只不过两个人对抗性训练的话，需要专业的护具、场地，一般习武的人达不到那种专业场地的要求，所以前辈们发明了一种比较安全的训练方法，就是推手。太极拳的推手就是把掤、捋、挤、按、採、挒、肘、靠、前进、后退、左顾、右盼、中定十三式中积极的技击方法，在两个人的推手过程中体现出来。

在太原、北京等地，我见过不少练推手的。在我接触过的前辈名家之中，好手特别多，让我敬佩的有三个人，一个是葛书元先生，一个是孙剑云先生，还有一个是崔毅士先生。当时葛先生在太原，另两位都在北京。孙先生推手的特点是从不主动发放，特别轻灵，在推手过程中，等对方劲往外送的时候，对方会自己跌出去。崔毅士先生则特别善于发放。我在北京遇到崔先生的时候，他的腿已经不好了，坐在椅子上，铁腿的椅子。他坐在那里和别人推手，因为老发力放人，所以铁椅子腿都是弯的。我还见到过很多人，推手时并不能让人输得心服口服。因为真正的推手，不使绊子、不用蛮力，擒拿技巧都不用，全凭借训练出来的技巧和听劲化劲的功夫，这本身就是一种训练，也是一种修炼。如果靠摔跤的一些技法、蛮力，即使把人赢了也不在道理上。早年在布华轩先生家，我遇到了许有德师父，趁一时之兴想和许师父推推手，被许师父拒绝了。许师父说：“你个子比我大，我会没优势。”

这是聪明懂行的老实战家。其实如果功夫差不多，身材高的肯定比身材矮的占优势，能够把对方罩住。

还有推手的时候，把人发出寻丈之外也是有的，尤其是太极劲作用在练过太极的人身上效果相对明显，因为彼此都能吃住这个太极劲，而作用在没练过的人身上，效果有时候并不如人意，不一定能打出这样的效果。其实我想借这个事情说明一个道理，就是功夫不是魔术。虽然太极拳讲究以慢打快，以小力胜大力，但这在双方功夫悬殊的时候才有用，功力深厚的人能以小力胜功力弱的一方。如果双方功夫相差不大，力量弱、体重小的一方不容易占优势。现在在网络上看到的那些所谓凌空劲、隔空打人，不挨人就能把人往外发，几乎是不可能的，我没见过，也没听前辈们说过。

作者遗述：

我叫安慰，祖居太原，世代为宦，诗礼传家，于桥头街有祖宅一座，门面若干。性恬淡寡言，幼而颖悟，泛览群籍，能通其意。

先后师从王新午高足霍宝珊、刘殿琛高足辛元、何月波弟子路开源、孙禄堂之女孙剑云诸先生习武学技。于理能探幽发微，于术精益求精，将易、医之原理，释道之体性，与拳术融会。师承皆名家巨手，习艺技精功深，精形意八卦而尤擅剑术。遂精义而入神，慕山林之野趣，侠隐出乎风尘，哀珠璧沦于草莽，欣遗芳泽于后人……

勿使前辈之遗珍失于我手

勿使国术之精神止于我身

侪辈共担此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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