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北兰:澳洲砍树(外一章)

澳洲砍树(外一章)

作者:李北兰

一搬进这幢买了几年、还没来得及享用的悉尼诺斯罗山区HOUSE,便发现很多问题,诸如水管漏水、厕所返臭、车库门太窄、蟑螂横行等等,不过,这些比起庭院里树木过于茂密,就算不得什么了!
“树木茂密好呀,庭院深深深几许……”国内的朋友一听,竟在电话那边大声喝彩,却忽略了我所说的“过于”两字。其实,当初家人买这幢HOUSE时,就是因为喜欢“家在森林,森林在家”的景语,方才以“最快速度”(房屋经纪人语)解囊。
不承想,后院里那五六棵离房屋不到一米远、树荫覆盖着整个房顶的大树却给我们带来无尽的烦恼――天天早起都得打扫庭院,打捞游泳池里的落花落叶,稍有惰怠,落叶沉底就会把原本洁净如天空般蔚蓝的泳池给污染;树近鸟鸣也近,每日清晨四、五点钟,鸟歌大合唱便闪亮登台,半夜三更,夜鸟打架的声音,常常把人从梦中闹醒;山风乍起,树上坠落的枝叶和树皮更是把铁皮房顶(幸好是铁皮房顶)打得哗哗作响,往往听得人头皮发麻:“该不会唱《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吧?”
最担心的,还是那棵混迹于屋后众树神队列的大枯树。
我们买房时,这棵树就秃头秃脑地站在那里,如今早已是点火便着的“干柴”,稍有风吹草动,便砰砰嘣嘣直掉树皮和枝桠,从树下走过,随时都得注意头顶有无从天而降的“炸弹”。某日大风突起,那些原本张牙舞爪、外强中干的枯枝便像雨点似地掉下,铁皮房顶不堪重击,不时发出咚咚的巨响。
冒着“轰炸”的危险探头看去,被风刮下来的枯枝竟有小碗粗细。再看看那摇摇欲坠、一人合抱不下的的树身,不由人不胆颤心惊:“万一这树倒下,砸着自家的房子还好说,若砸着一墙之隔的邻居,那我们就‘吃不了兜着走’了。”不用举手表决,家里人一致同意――砍树,先砍这棵枯树……
当即翻阅悉尼的报刊杂志广告,各约了一华人砍树队和一西人砍树队前来看树论价。没想到砍一棵树(还不算清理“垃圾”的费用)竟要价上千澳元,故最后没能谈拢,于是我们只好暂且让那树站在原地述说历史。然而,危险一日不除,家里便一日不得安宁,心中的惶惑难以用语言来描述。
正忐忑不安之时,忽有一斐济帅哥主动上门询问:“要砍树吗?”当然要砍树啰,莫非还想留着它给自己制造麻烦?尽管当日已有俩华人民工在将楼上的地毯换成木地板,但还是欣欣然接招——扰一天也是扰,扰两天也是扰,还不如一鼓作气,将两件要办的事一并办了!于是侃价、还价,再侃价,再还价,最终以八百澳元的价格成交。省下数百澳元,心中暗自窃喜,故而也没注意到什么时候,这群砍树的斐济人竟随着华人装修车进来时洞开的车库,将几辆破破烂烂的吉普一溜儿地开进我们院落的草坪。
检查绳索,调试电锯,穿上特制的服装,登上伐木钉鞋,戴上防护眼镜和遮灰长檐帽……待那个身材瘦小、腰上系着一根红色绳索、并带着一根白色绳索的斐济小伙子像杂耍似地“噔噔噔”地爬上随时可能断裂的树顶,已是下午三时。
上上下下准备妥当,小伙子试了试电锯,便将两只脚“钉”着树身,腾出双手来锯伸向房顶的最高的那根枝桠……大碗粗细的枝桠快要锯断时,树下拉着白色绳索的人都屏着呼吸,全神贯注地看着小伙子的手势。当他“跳”到相对安全的树身后面、发出“树枝已断”的信号时,众人陡拉绳索,那枝桠一下子悬空,除了掉下几根不至损坏房顶的小枝桠外,竟无损丝毫。在他的指挥下,众人快速放下枝桠,就在枝桠锯口将撞着房顶时,小伙子用他早已与白色绳索交叉环绕的红色绳索这么猛然一拉,枝桠在空中翻了一个筋斗,然后便“绕”过房檐安全落地。
然而,最惊险的还是锯那根最低的枝桠--这根枝桠约有小脸盆粗细,像一只大手似地横贴着伸向邻居的房顶,稍不留意,就会砸烂邻居的房子。原本不太在意的邻居老太太这时也踅出房门,神色紧张地注视着我们这边的动静。
不知是砍树的诀窍,还是斐济人伐危险树木的一种仪式,锯前,小伙子口中念念有词,随即便将一根新增加的咖啡色绳索与原来的两根红、白绳索交叉着在枝枒和树身上各打了几个活节,然后便不紧不慢地调试起电锯来。就在南太平洋的骄阳把我们的眼睛都晃花时,他突然发力,把嘶啦作响的电锯伸向“猎物”。
就在枝桠快要锯断时,小伙子猛然腾空一跳,便跳到树身的上端。紧接着,便听得“咔嚓”一声巨响,眼看着断裂的枝桠就要“横扫”邻居的房顶……千钧一发之际,众人猛拉垂下的两根绳索,只见那枝桠就像在跳探戈似地,竟旋转着向上飞扬。小伙子再用红色绳索横着这么一“撽”,那枝桠便翻过来立着“种”在我们的后院里。尽管后院不过一米宽,但除了砸伤几株小树之外,并无大碍。
“剃”光枝桠,还不到下午五点,但斐济人却悠然歇工,此刻,华人民工还在楼上紧张地施工(一连两天,他们都是早上九点来,晚上九点才收工)。不解地问斐济人:“为何不一鼓作气把树砍掉,这样就可早一点把工钱拿到?”他们的工头笑笑说:“钱都挣得完嗦?再说,下班时间就该下班,我们不想把自己搞得太累!”然后便向我们提出:“明天请给我们买几瓶饮料,我们不喝水!”其实,他们也不是不喝水,刚把车开进来时,就不打招呼把数个水瓶塞到我们冰箱的急冻箱里。
第二天快近中午时,这群“不想把自己搞得太累”的斐济人跚跚迟来。等人、喝水、调试、讨论,待主锯的小伙子“噔噔噔”地爬上光秃秃的树身时,已是下午两点。相比起前一天,砍树已没了惊险,不过就是把高出房屋的树身一截一截地锯断甩下,只要不砸着房子和树下帮忙的人就成。矮于房屋的那一段,便整个放倒,然后在地上锯成一截一截的圆木……当最后一块圆木塞进我们后院那个铁皮屋时,还不到下午四点。
斐济人拿了工钱、开着破破烂烂的吉普呼啸而去,我们在草坪和花园里竟捡到十几个空饮料瓶、若干张餐巾纸、几个塑料袋、一件破衣服。提着那件又脏又臭的破衣服去问华人民工:“是你们的吗?”对方操着东北口音的普通话,一脸不屑地道:“我们才不会把‘垃圾’扔在人家院子里呢!”
当晚家人打开冰箱一看,竟少了两瓶给孩子上学准备的酸奶和一包急冻的五香卤鸡肫。同时还发现,后院一根用于浇花的水管子被车撞断。

运    树

在砍罗斯诺宅院后面这棵两人合抱的大枯树时,我们犯了一个错误,即为了省钱,竟拒绝了受雇前来砍树的斐济人的建议,即在砍树的八百澳元费用之外再加三百澳元,他们则帮我们把砍树留下的“垃圾”全部运走……
以我们的中国思维来看,树是上好的木材,即使不能做家俱,也可当柴烧,何“垃圾”之有?我们客厅那个有烟熏火燎痕迹的大壁炉(显然是前房主留下的),正张着大嘴“嗷嗷待哺”,若不是澳洲的圣诞正当夏季、森林禁火,我们定然要在屋里过一个圣诞冓火派对!于是,便示意斐济人将锯断的圆木堆码在房后闲置的铁皮屋里――一天生我“柴”必有用,不定什么时候就派上用场!
然而,当我们用烦了电磁炉,决定买一个燃气灶来炒菜以满足中国胃时,却发现这些圆木占据了安放燃气灶的最佳位置。家里只有我和媳妇两个女人,要将这堆每个都有几十、上百斤重的圆木搬出铁皮屋,谈何容易?
那日,正在澳洲留学的一位知青朋友的儿子小岳来访,于是便抓了他的差:运圆木,并赶在九点钟商家来帮我们安装空调之前运完,免得人多“打拥堂”。
小岳身强力壮,且有打工经验,对这份差事自然是大包大揽:“没问题……”说干就干,我协助,他主打,只听得“咕咕噜噜”一阵圆木滚动的声响,不到九点钟,我们便将铁皮屋里堆码的圆木全部搬到屋后的空地上。尽管累得气喘吁吁,但大功告成,自然兴奋异常,那一刻,我们似乎嗅到辣子鸡、爆炒兔丁、回锅肉等川味美食的香味。
还没等我们笑出声,一瓢“冷水”却哗啦啦泼来--商家派来给我们安装空调的华人技工准点到达,见我们屋后参差错落地堆码着一大堆圆木,便面带忧色地说:“木头离房屋太近,容易生白蚁……”一听“生白蚁”,我们的头都大了,当即抓来华人报刊广告一阵狂掀乱翻:“得雇人来把这些‘垃圾’运走!”
好在这是在悉尼,只要出钱,没有办不到的事。媳妇在电话里打了几番嘴巴仗,最后终于有一家华人搬家公司接招,但他们却不是包干制,而是计时工,即每小时付酬65澳元。“谁知这些圆木运得到多久?万一对方磨洋工,这岂不是个无底洞?”无底洞也好,有底洞也好,反正得把这些潜伏着白蚁危险的圆木运走,心中一横,便下了“注”――干!只要对方带得有运输工具,咱们自己出人出力帮忙上车,定然能节省不少时间(实则节省钱)。
中午时分,一辆十轮的搬家车“轰隆隆”地开来。然而车大、人却少,开车的老板加上一个蹲车的打工仔,满打满算也只有两个人。堆码圆木的后院离车位至少有一百米,中间还隔有几道上下的台阶,就靠这么两个人,得搬到什么时候?小岳当即向对方要了一辆手推车,便自顾自地干起来,我呢,也抱起了那些拿得动的树杆。没想到我们会“自助”,那老板和打工仔愣了一瞬,也便参与进来。
也许是劳动(抑或是普通话),拉近了彼此的距离,不过一小会儿,大家就像老熟人似地开起玩笑来。得知我们早上曾花大力气将圆木从屋里搬到屋外,老板笑话道:“瞎子点灯,白费蜡……”得知与他拼着干的小岳的年龄时,打工仔夸张地耸耸肩:“不像,不像,我还以为你是幼儿园的小朋友呢……”从谈话中得知,老板和打工仔都是东北人。
到了海外,东北人不再是“活雷锋”,但二人身上的东北人特有的耿直和豪爽却若隐若现,尽管不是十分卖力地干,但至少没偷懒。人多力量大,不知不觉便搬完了圆木“小山”,看看那称得上是“巨无霸”的车厢,还忽忽悠悠空着一半。来回时间加上干活时间,共两个半小时,我们该付给对方160多澳元运费。
在澳洲倒一车垃圾要85澳元,但老板说我们这车“垃圾”吨位太重,估计要价不低(澳洲是多倒“垃圾”多付钱),于是他坚持要我们跟车到垃圾场:“说多了你们不相信,说少了我吃亏,还是眼见为实为好!”我们要去接上学的孩子,跟车的“重任”自然就落到小岳的身上……不到一个时辰,小岳便从垃圾场打电话回来:“垃圾”费180澳元,加上160澳元运费,一共340澳元。
没想到,第二天邻居、退伍军人杰若来访,见我们铁皮屋的那堆圆木不翼而飞,竟连喊可惜:“你们完全可以将它们运到车库外面的空地码起,那儿离你们的主房屋远着呢,到了冬天,你们那嗷嗷待哺的壁炉可就有饱‘饭’吃了……”

作者近照及简介:

李北兰,重庆市北碚人,笔名白兰、汪嘉。曾在四川省南江县插队落户14年,返城后当过百货公司售货员、区商业学校教师等。现为重庆市作协、悉尼华文作协等会员。先写诗歌,后写散文、小说等,陆续在国内外报刊、杂志、网站,如《诗刊》《星星诗刊》《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新民晚报》《散文》以及《星岛日报(澳洲版)》《澳洲新报》《美国侨报》等发表文学作品数百万字,并多次获奖。诗作《腊月》曾获建国四十周年重庆市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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