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佳原创】横看成岭侧成峰—记章士钊先生
章士钊(1881-1973),字行严,笔名黄中黄、青桐、秋桐,1881年3月20日生于湖南省善化县(今长沙市)。曾任中华民国北洋政府段祺瑞政府司法总长兼教育总长,中华民国国民政府国民参政会参政员,中华人民共和国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全国政协常委,中央文史研究馆馆长。
清末任上海《苏报》主笔。1911年后,曾任同济大学教授,北京大学教授,北京农业学校校长,广东军政府秘书长,南北议和南方代表。新中国成立后为著名民主人士、学者、作家、教育家和政治活动家。曾任中央文史研究馆副馆长、第二任馆长,第二、三届全国政协常委,第三届全国人大常委。
章士钊
初闻章士钊,还是中学时,学习鲁迅的文章。
《记念刘和珍君》中,章作为教育总长,支持北师大校长杨荫榆,与当时的进步学生势不两立。
总之,章士钊、杨荫榆等人,在鲁迅笔下,成为了“落水狗”。
数年后,读到杨绛《回忆我的姑母》。
得知杨荫榆,是她的三姑母,是杨父的嫡亲妹妹。
文中,描述了杨荫榆曲折的一生。
尤其,抗战时,杨荫榆为保护苏州四邻,不只一次去见日本军官(杨曾在日本留学,懂日语),责备他纵容部下奸淫掳掠。
最终,死在敌人的冷枪下……
这是“落水狗”所为?
太出乎意料,只觉不可思议。
岁月的长河中,章士钊、杨荫榆等人,均俱往矣。
但历史,终会露出它的本来面目。
章士钊
一
章老一生,交游甚广。
身居高官,位列总长;
后当律师,十里洋场。
五湖四海,呼朋唤友,
与孙中山、黄兴、袁世凯、毛泽东、陈独秀、黄金荣、杜月笙等人,均有来往。
可谓,黑道白道通吃。
这样的人物,世事洞察,人情练达,想必有高人之处。
章老有三子二女,三子是原配妻子所生,二女均为抱养,其中最出名的,要数曾任外交官的章含之。
作为大哥的长子章可,曾与生母在欧洲生活。
在家中,与妹妹含之,话里话外,也许透露出一种思想。
解放后,各种运动兴起,也许时代浪潮,让含之更想进步。
她揭发,大哥章可,为“纳粹分子”。
这顶帽子,在当时,够沉的。
章老得知后,对着养女,语重心长——
你要走自己的路也罢,但你年纪还小,许多事还并不懂得。我只希望你一生要与人为善,切莫加害他人。这是我一生信守的为人之道啊!
后来,章可与含之,断无二话,直到文革。
中排坐者为章士钊,后排左四为章含之
二
洪君彦,是含之前夫。
在《不堪回首》一书中,对自己的婚姻、前妻,均有一番描述。
但对自己的前岳父,洪如此写道——
章士钊是位慈祥的老人,一向对人宽厚。在“文革”中,章老对我的关心、爱护常常令我感动得热泪盈眶。那一阵我情绪特别低落,回到家里总是沉默无言,有时唉声叹气。他老人家看出来了,安慰我说:“君彦啊,人生不可能一帆风顺,有波折是很正常的事,要想得开看得远。将来实在挨不过去的话,我会向上面反映的。”这番话给我莫大的安慰。
向上面反映,猜测不错的话,即指向毛公反映。
章老,作为跨时代的老人,与毛公算作私交甚好。
毛公七十岁生日,特邀来到中南海的四位老人,章老是其一。
洪君彦,在光明坦途变成荆棘遍地时,没有得到妻子的相濡以沫。
风雨飘摇中,前岳父的话语,情深意长,怎不叫人难忘?
袁克定
三
章诒和,在父亲章伯钧的安排下,向张伯驹的妻子潘素,学习画画。
章父作为学生家长,每年定期,总会请老师夫妇来家做客。
闲聊中,章父问起袁克定。
因为,袁克定,当年的太子,与张伯驹是亲戚。
袁与张,两人政治上水火不容,但私交甚好。
张伯驹答——
人知梅兰芳蓄须明志,其实北京沦陷八载,克定身处困境之境 ,拒任伪职,也是有气节的。可惜知之者甚少。后来,我看他家产耗尽,生活难以为继,便将他从颐和园接到我的承泽园寓所。他住在楼上,满屋子的书,以德文书最多。他这个人,儒雅正派,每日读书译述。我们家里的诗词书画,弦歌聚会,他是不下楼的。后来,我把承泽园卖了,把家搬到了城里。1958年,克定八十大寿,他是在我家过的,也是在我家中去世的。
章父追问——
他的生活由谁负担?有经济来源吗?
张解释——
克定每月有五六十元的收入,也算是工资吧。这还是行严(即章士钊)以中央文史馆馆长身份,在文史馆给克定弄个名义,按月发下的生活费。他每次拿到钱,都要交给潘素。我不让潘素收他的钱。我既把他接到家里住下,在钱上就不能计较了。
瞬间,读到两个至情至义的人物:张伯驹与章士钊。
张对克定表兄,有亲戚之谊;
尤其与克文,更是好友加知己。
要知,新时代中,袁公(袁世凯)可是窃国大盗。
避之,还叹不及,怎能找上门来,伸手相助?
而章老,与克文非亲非故,雪中送炭,更显仁义。
故人旧雨,相帮相衬,克文,应算有福之人了。
张伯驹
四
陈寅恪晚年,在广州中山大学任教。
双目失明,深居简出,极少待客。
章老南下香港,途经广州,专程去看望陈。
陈寅恪,不仅相赠近著数种,并以近作诗篇见示。
这对章老而言,是难得的礼遇。
陈妻唐筼,又排“小酌”款待。
酒逢知己千杯少,潇洒倜傥的章老,
以诗相酬——
《和寅恪六七初度谢晓莹置酒之作》
年事参差八载强,力如盲左压公羊。
半山自认青衿识,四海公推白业光。
初度我才怜屈子,古风畴昔佞襄王。
天然写手存闺阁,好醉佳人锦瑟旁。
章老在该诗前,注云——
晓莹寅恪夫人唐女士字,维卿先生(景崧)孙女也。
唐景崧,曾任台湾巡抚。
章老此律,尤注明唐筼身份,当有厚意焉。
同时,这也是1949年后,陈氏夫妇的挚友中,第一首咏唐筼生平的诗作。
可见,章老为人,自有通达之处。
陈寅恪、唐筼夫妇
五
章立凡,是章乃器的幼子。
他说——
1966年被“革命小将”扫地出门以后,我成了父亲与老朋友们联络的“信使”,这任务是从1967年春天开始的,先后拜谒了康同璧、陈铭德、邓季惺、仇鳌、章士钊、章伯钧等一批前辈。父亲每次都写上一封极简单的信,大意是说自己已搬家,现派小儿趋前聆教云云。
章士钊长父亲十七岁,父亲派我给他送信,信封上写着“面呈行严宗伯”(章士钊字行严),指的是行老与我的辈分关系。
与真实的心灵交流,与诚挚的感情对话。
这是我们最希望实现的人际关系,也是我们最能感受幸福与欢乐的世界。
毛公曾言——
章伯钧、章乃器、罗隆基是右派的老祖宗。
风雨如晦的年月,敢与上述三位来往,绝对令人刮目相看。
因此,章乃器愿意与之交往的人,都是他信任的人。
被信任,是时时刻刻积累着的,存放在他人心中的一笔财富。
一个人能被他人相信,也是一种幸福。
看一个人的底牌,要看他身边的好友。
告诉我你的朋友是谁,我就会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看着章老交往的朋友,似乎又对世间,有了另一种温情。
章乃器
看一个人的底牌,要看他身边的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