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镇吉：太平军最年轻战士的十一年通天血路
一
前文《》（点击标题直接阅读）发布后，有缙云网友从手头的《光绪缙云县志》中找到了相关记载：“贼石达开遣其党石进级袭处州”。
此句中的“石进级”，就是石镇吉，缙云一带方言里，进、镇同音，显然是县志编写时同音讹传了。
石镇吉，石达开堂弟、太平天国“国宗”。国宗是天国高层一个非常特殊的群体：永安建制时天王洪秀全及东、西、南、北、翼五王的同族兄弟。国宗不是一个官职名称，但是地位显赫。
不过，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国宗们，普遍能力一般，但也有极少数非常厉害的，比如韦俊、石祥祯、石镇吉。
石镇吉，生于1835年，广西贵县人，翼王石达开族弟。1851年，16岁的石镇吉追随族兄石达开参加了金田起义，从此背井离乡，奔向梦想中的理想天国。
天国军制，十五岁以下男性作为“牌尾”归入男营，不是正规军编制，只有紧急时刻才参战。所以，石镇吉是金田起义中最年轻的那一批太平军战士。
最初，石镇吉隶属于北王韦昌辉直接统领的天京城防部队，在一轮轮的天京保卫战中，积下了累累战功，升迁为“地勇将军”，率军五千转战江西攻城拔寨，从此成为天国少年将领，从此开启了漫长而又短暂的南中国转战生涯。
1854年2月，石镇吉追随曾立昌救援北伐军，在庐州掩护主力北上，击败清军1000余人。这是石镇吉的成名战。然后是参加北伐援军，在黄河边搭浮桥准备渡河进攻北京；追随翼王于湖口大破湘军攻克武昌；攻打江南大营大败清军悍将张国梁，一直追到丹阳。这年，石镇吉19岁，已经是一名百战宿将了。此后，石镇吉部一直驻防天京。
石镇吉与广西土司血战数日
二
1856年，天京事变发生，天国高层白刃相见，所幸，石达开回京稳定了局面。此间，石镇吉屯兵溧水、句容，正是石达开敢于进京劝阻韦昌辉的底气。
石镇吉真正独当一面，是在天京事变之后。1857年初春，石镇吉、杨辅清分别率军从江西铁牛关、云际关入闽。3月25日，石镇吉部率先攻克光泽县。随后一个月间，太平军横扫闽西、闽北，连下邵武、泰宁、宁化、崇安、建阳、建宁、汀州……形势一片大好。在汀州，石镇吉部屠了一次城。
可惜的是，经历过杨秀清专权的洪秀全，此时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人。形势稍一稳定，他又开始猜忌石达开，起用废柴兄弟洪仁发、洪仁达，架空了石达开的兵权，使得石达开无法再掌控前线战事。
正当福建战场三主将石镇吉、杨辅清、胡寿阶会攻建宁府（今福建建瓯）时，天京军令来要求他们撤离，太平军第一次入闽战役就此夭折。
1857年5月，石达开以去雨花台视察军营为名，出走南京前往安庆，途中号召各路兵马追随自己，另举大事。凭着崇高的威望，加上被排挤的悲情，一路从者如云，作为石达开族弟，石镇吉当仁不让追随，也带着所部4000兵马去了安庆。
石达开纪念雕像
三
1858年4月，石达开亲率大军进取闽浙。大军从江山入浙，然后分兵两路，石达开亲率主力进攻衢州；衢州为浙赣闽徽四省通衢之地，扼守着通往杭州的要道，战略价值至为重要。
石镇吉、陈亨容另率一军，自龙游翻越清明山，袭遂昌、克松阳、破处州，大败清将周天受于缙云桃花岭。（前事见《愍劫合冢：一场历史浩劫灭绝了浙西南小县城一半人口》）。而后，石镇吉连克缙云、武义、永康、云和，一路攻城拔寨势如破竹，浙西南几乎已尽落太平军之手。而石达开正在衢州城下牢牢牵制着清军主力，只要石镇吉从永康出发，去击败驻金华的数千清军，就可以顺流直下杭州，建立浙北根据地指日可待。
这时，躲在天京深宫里的洪秀全，又开始作妖了，他暗中拉拢驻军闽北的杨秀清，遥封其为中军主将——这是之前杨秀清的职位。作为杨秀清的族弟，天京内乱后，杨辅清一直害怕自己被清算，所以才追随石达开出走。此刻既然得到了杨秀清的位置，杨辅清自然大喜过望，当即扔下正在衢州苦战的石达开，撤出了闽北。
正在此时，清军攻克了江西抚州。石达开后路既断，侧翼又没了杨辅清照应，这仗就很难打了。权衡再三，石达开撤围衢州，全军从龙泉转向福建。
太平军入浙战役再度功亏一篑，但石镇吉成了此战中表现最抢眼的太平军将领。
四
没了杨辅清策应，石达开成了孤军，在闽北也立不住脚，被赶来增援的清军周天受部穷追猛打——这位正是前几个月石镇吉的手下败将。与此同时，石镇吉却在闽西北连连得手，击败清军绿营、团练等5000余人。
眼前石达开处境艰难，一些将领在洪秀全的运作下，又陆续脱离石达开，重新听从天京调遣。石达开经略闽北失败，决定退回江西，石镇吉则留在宁化。此间，两人或有战略分歧，但在战场上依然遥相呼应。
1859年4月，石达开大军云集湘南，准备大举围攻宝庆（邵阳）。得知消息后，已经取道闽西南转战广东嘉应州（梅州）的石镇吉——打嘉应时他又屠了一次城——当即放弃嘉应，进军粤赣边界，准备入湘策应石达开，但被清军击败于郴州临武。
那一头，石达开在宝庆再次遭遇失败。7月5日解围后。便向南进入广东。这时，石镇吉已经提前进入广西腹地。随后，石镇吉与翼王麾下何名标合流，围攻广西省城桂林。但打了两个月还是拿不下，只好撤兵。
五
1860年初，云南回族起义军领袖杜文秀邀请太平军一起经略云南。于是石达开令石镇吉率3万太平军攻下广西百色，打通入滇之路。但清军死守着百色，石镇吉急于在约定日期入滇会合杜文秀，于是决定绕道。
路经田州（今广西田阳）时，当地土司岑裕基、岑鈜父子请降。石镇吉随即下令，严禁太平军骚扰民众。其中有支太平军抓了近千名男女，石镇吉发现后严令释放。
没想到，一天后，岑鈜怒气冲冲地来到石镇吉大营，说他的老婆也被太平军抓了，没有放回。石镇吉大怒，严查后发现，是湖北籍先锋官刘满贪恋岑鈜之妻美色，当然，他不知道这女子是土司大人之妻。
为严明军纪，石镇吉将刘满斩首。但他没想到，这一申明军纪的正常做法，却他把自己导向了末路：军中的湖北兵认为石镇吉看不起湖北人，密谋刺杀他。
此时，石镇吉军中已经没有多少广西老兄弟，大多是湖北兵。见势不妙，石镇吉连夜带着1000亲兵沿红水河东下，去往庆远（今广西宜州庆远镇）石达开大本营避难。
六
去庆远，石镇吉要经过安定土司（治所在今广西都安瑶族自治县）地界，那一带山路陡峭，地势凶险。尤其是安定匹夫关（在都安县东菁盛乡），“匹夫”二字，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意思。
石镇吉不知道，安定土司潘凤岗已在匹夫关设下了重重埋伏，对全歼他的部队志在必得。等石镇吉部一进入伏击圈，土司兵便枪炮齐施，木石如雨。太平军措手不及，一时间，纷纷从险要山道跌落红水河中。稍后，土司兵发起冲锋，试图一举击溃太平军。但石镇吉亲兵都是百战精锐，白刃搏杀自然不惧这些乌合之众，土司兵大败后，便退回关上再不下来了，只管用枪炮远程射杀太平军。
因为匆忙逃亡，石镇吉部只带了两日口粮、少量弹药。熬到第四日，太平军粮弹已经俱尽。第五日，土司兵来个“趁你病要你命”，再次冲下关来捡便宜。石镇吉带着四百残军，用尽残余力气血战，直至全军覆灭：父亲石龙泉，二兄石镇高，三兄石镇奇，五弟石镇发，一门全都战死于此。石镇吉自己则腿部中枪，身上刀伤无数，还被地面铺设的长针插穿脚掌，作了俘虏，解送桂林。
七
1983年春，广西全州县林业局干部唐祚焱，到政协办提交了一本毛边纸的古旧手抄本。
唐祚焱称，该手抄本是祖父唐秀轩遗物，抄自曾在省城桂林做官的同窗好友蒋汝梅处。该手抄本共抄录诗、文十三篇，其中第三篇竟是《咸丰十一年石镇吉口供》，文长约2200余字。经专家鉴定，此文是咸丰十一年正月广西巡抚刘长佑上奏清廷军机处的《石镇吉口供》传抄本。
此前，由于因史料缺失，很长一段时间，人们对石镇吉的身世，甚至他与翼王的关系都众说纷纭。《骆文忠公奏议》说他本姓聂，是广东惠州府人；《嘉应州志》则说他本姓陈，投身石达开麾下才改姓石；《临贵县志》则说石镇吉是石达开的养子。甚至还有人说石镇吉是石达开的娈童。
在这份一手史料中。石镇吉的身世及生平，都有了确切答案。
桂林审讯结束后 ，石镇吉被就地凌迟处死，享年26岁。他从15岁开始，奋战了11年、辗转了整个南中国的血战之路，就此止步。史载，凌迟时，石镇吉神威不倒，勃勃不屈，英气不减族兄石达开。
其实，太平天国诸人的这条“通天血路”，有的只是石达开、石镇吉们洒了一路的血。在他们看不到的血路尽头处，并没有理想天国，也没有这个国家的希望和未来，有的依然只是死亡和鲜血。
撰文：毛剑杰
编辑、排版：渡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