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作家】王小义: 九阡(上)

  中州作家,从文学到美学【No.700】

九阡(上)

深 圳     王小义

01

一个偶然机会,我来到一个贵州南部与广西北部接壤的偏僻小镇:九阡镇,隶属三都水族自治县。一个水族人民聚居的地方。一个来过之后永远也忘不掉的还想来地方。一个山青水秀空气中弥漫着原始味道的地方。一个地处月亮山腹地,一个有着1800多年文明史的小镇。

那里的山,那里的水,那里的人,那里独特的地域文化,尤其是那里一年一度的比春节还热闹还持久的“卯节”,一个属于水族人民自己的最盛大节日,无不给我留下极深刻的印象。

每当回想起来,历历在目。每当回味起来,心里暖暖。

在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不断接到那里朋友的邀请电话,无奈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再加上俗事缠身,终不能故地重游,实为憾事。熟悉的声音,热情的招待,亲切的笑容,豪爽的喝酒,青的山,绿的水,思念之河,如决堤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02

那是2019年春节刚过,回深圳不久。正月十四晚上,突然接到高中同学庞总的电话,说是公司在贵州九阡那边有点急情,需要我帮忙,最好一起去一趟。事发突然,我显得有些措手不及。

朋友之事,需要律师出面,要么不是小事,要么棘手,至少他们自己搞不定。我答应去,但也允许给我二天时间,好安排一下手头工作。

二天之后,正月十六日上午,我们由深圳出发,自驾车前往九阡。同行的还有花和尚小孔和笑面书生小陈,庞总的贴身保镖,如影随形,位居八大金刚之中。

路上,庞总先给我介绍了那边事情的大概情况,我又看了资料,了然于胸。行至桂林,遍地都是从地里长出的山,立陡立陡,且大部分是孤立的,远远望去,山连山,岭连岭,郁郁葱葱,连绵不断,远处的山,云雾缭绕,一个个只露出半个脑袋,不见其他,仿佛是在云中飘。难怪人们都说“桂林山水甲天下”,真是名副其实。过了桂林往北,一路几乎是高架桥和隧道,限速八十,加上朦胧夜色和雨雾天气,速度明显放缓。路架在半山腰,车如在半空行,周围不是下小雨,就是烟雾弥漫,眼前灰濛濛一片,能见度极低。第一次走如此险峻之路,我难免心生恐惧。花和尚和笑面书生打着警示灯,轮流驾驶,缓慢前行。他俩将车窗开条缝隙,不时地抽烟提神,相互提醒。一股股随风飘到我面前的烟味,戗得我连连咳嗽。

庞总心大,呼呼大睡。我是真的无法入睡,一再提醒他俩安全第一,千万谨慎。好则是刚修的路,车辆并不多,减轻了不少压力。

出广西,入贵州。行至榕江县境内时,距九阡尚有一百多公里,油已不多,但也未提示,导航显示前方还有一处加油站。如果前方的加油站不能加油,我们则肯定抛锚半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忍饥挨饿受冻不说,还得让在九阡的人带着汽油来接应我们。已是晚上十点多,后面的情形可想而知。

加还是不加?我们也很犹豫。

“加!”

最后,庞总一拍大腿,决心提前加油。于是,我们在一个叫“八开”的地方,下去加油。为什么我们后来一直对“八开”这个名字记忆犹新,一是这个名字很特别,我们当初第一眼看到时,都忍不往笑出声来,给人感觉像是土匪头子下山抢压寨夫人似的那般粗鲁,太他妈的容易让人想入非非了。二是这个地方道路崎岖,险象环生,像我们开惯了深圳一马平坦路的陌生人能在半夜三更闯进去,再摸出来,犹如到鬼门关的门口逛了一圈,真真不容易。

本想着跟老家或者深圳一样,在高速出入口附近必有加油站,结果大大出乎我们意料,没有。当收费站那个习惯性面带僵硬微笑的妹子告知,下去前方红绿灯处即可加油时,我们显然兴奋得有些早了,油门一踩,但到地一看,空无一人,冷冷清清,门锁着。有站无油,我们都很泄气。

已经下来了,说什么我们也得加到油。

于是,我们用手机搜索附近的加油站。选定最近的一个,按着导航摸索着前进。很快便驶离沥青路,走上坑坑洼洼的小土路。说是土路,也不完全是土路,感觉是料疆石路,或者是小石头路,究竟是什么,路太黑,我们也无法仔细辨认。左边是山坡,右边是山崖,还没有护拦没有路灯,这是不久之后的路,我们按着导航的提示,颠颠簸簸,东倒西歪地沿着曲里拐弯的山路往里爬。

尽管如此,庞总还是酣声如雷,沉醉梦乡。

“吱 ——”

突然,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我们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往前一载,同时,我分明感觉到车头也往前微微一倾。我和庞总的头几乎要碰到前座靠背。

“慢点!慢点!”庞总一下子被惊醒,睡意全无,一只手扶着前座靠背,睡眼惺忪,摇下车窗,侧身迅速环顾了一下四周。

左边仍是山坡,耸立入云,右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水潭。除了车灯照出的两条光亮外,一片漆黑。冷森林的水面,在车大灯的照射下,波光粼粼,发出刺眼的反光,更仿佛张着深不见底的血盆大口,随时吞噬一切不速之客。在深圳开惯了好路的花和尚,可能有点犯困,再加上路不熟,险些酿出意外。我们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日他先人!吓死我了!”花和尚似乎也清醒了许多。

为了安全期间,我们仨都先下车,站在安全地带,由花和尚一人倒车。花和尚经验丰富,先是下车,用手机照着查看了四周的地势。岸边巴茅丛生,怪石的没有。右侧路肩尽是些虚土,右前轮稍陷,猜得出是想加宽路肩但还未来得及。

“轰 ——”

花和尚又上车,打开车窗,挂上倒档,一踩油门,车股屁射出一股黑烟,硬是把车拉回安全地带。我们都长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接下来,换司机,由笑面书生开,笑面书生显然开得更加谨慎。我们仨也不敢闲聊,开着车窗,瞪大眼睛,盯着前方和窗外,随时提醒。

东拐西拐,七摸八摸,总算找到了一处可以加油的小店,92、95的没有,能加到油就阿弥陀佛了,更别想能有中石油中石化了。站在油箱旁,瑟瑟发抖的我,借着几家仅有的旅馆霓虹灯招牌发出的昏黄灯光,被雾霭拦截在半空不远处,我发现这家小店的河对面便是我们刚刚经过的来路。河面上微波荡漾,几点灯光闪烁不定。返回的路上,离那家小店的不远处,我们看到一座横跨那条大河的新大桥,正在架设,彩虹般的吊梁,矗立在半空中,巍峨高大。桥头用挡板挡着。不久的将来便可通车,那时,开车的人们也就不必再走我们走过的这条不平凡的路,特别对于那些初次踏进此地的人们,更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这一段往返虽只有三四公里的加油之路,一路上,却使我们每个人的心都不得不提到了嗓子眼,跟车子的颠簸一起起起落落。

这一次加油耗去了我们一个多小时,外加一次惊险。这就是八开初次留给我们的印象,如此地方,如此经历,之前不曾有过,将来也不愿再有。

后来,到九阡后,一问,才知道,八开归榕江县管,跟九阡一样,都是镇。从此,尽管只有一面之缘的八开镇,因这次独具特色的礼遇,深深地刻在了我们的脑海里。

03

当我们路过导航上显示的那个最后一个加油站时,看到通往加油站的路被隔离桩挡着,血红血红的胶桩,格外显眼。“日他先人,要不然我们被坑死了。”我们都很佩服庞总的先见之明,他也显得很得意,否则我们到不了九阡真的就会抛锚,要在路上过夜了。剩下的路上,每个人再都毫无睡意,庞总跟我讲着他近乎传奇的深圳奋斗史,有说有笑。

到达九阡时,已是夜里一点多。虽然晚点,但总算安全到达。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我们把车停在九阡的镇政府门前,等着来接我们的人。像天安门城楼一样的二层镇政府,看似木制结构,古朴古色,典雅别致。因为是年末,二楼的檐下还挂着一溜硕大的灯笼,在寂静的夜色里,散发着淡淡的微弱的光,弥漫如烟的雾气里,更增添了几分神秘。

贼冷!在我们下车寒喧的那一瞬间就切身体会到了。幸亏出发前,我们了解了一下这里的气侯,都带上了秋衣秋裤,还有羽绒服。

负责接迎我们的是庞总从深圳公司派过来的副总,一个湖南的同龄小伙和另外一个行政经理。我们没到,他们也就一直在宿舍等着。在酒店的一楼,老板的客厅里,为我们的远道而来准备了丰盛的当地牛肉火锅,外加两大盆子新鲜的青菜和两瓶白酒。

他们的热情和周到,瞬间驱赶走了我们身上刚才的寒意和饥饿,顿感浑身暖暖,热血沸腾。舒服极了。当然,最重要的是安全抵达,饥饿和寒冷都将不复存在。

“食色,性也!”吃喝拉撒,人之本性。更何况是真的饿极了,我们都吃的特别香,尽管火锅里辣椒不少,红滟滟的辣椒油铺满锅面,我们却感觉不到一点儿辣味。

花和尚和笑面书生还一个劲地点头,不辣,不辣,正合适,正合适。

“庞总,这的当地人难搞的很,麻烦的很。您再不来,我们就要打包回深圳了。”吃饭的间隙,副总一个劲地诉苦,像见到了救星似的。

“毬!多难搞?一定是你们工作没做到位,一个优秀的管理人员无论到哪里都要做好群众工作,都要吃得开,他们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要文有文,要武有武,在我们眼里都没有难搞的事!吃饭,吃饭!别影响心情。” 庞总眼一瞪,嘴一撇,制止了副总的嘟囔。

一阵狼吞虎咽之后,像风卷残云,杯盘狼藉,满满的一桌子,被我们四个彪身大汉干得只剩下一点点骨头渣。白酒一点没动,怕伤了身体。

花和尚一边擦着嘴,一边抚摸着草包肚子,连呼“过瘾!过瘾!”

上楼后,他俩告辞。我们简单洗漱一下,懒得洗澡,倒头便睡。倾刻间,酣声如雷,幽会周公。

04

“咚咚咚 ——,咚咚咚——”

迷糊中,听到花和尚的敲门声。一看手机,上午十点多。

“舒服!真舒服!”庞总也醒了,伸着懒腰说。我们起床收拾,不得不从行李箱中翻出秋衣秋裤穿上。出门时,还披上了带来的棉袄。

一楼老板亲自坐台,极热情,我们打听哪里有面食,他走到门外把方向和位置指给我们。这时我才发现,这镇虽然偏僻,实际上比我们老家的镇要大得多,漂亮得多,纵横交错,十几条街道,只是人气没老家的旺,也比不上老家的热闹和喧嚣。街道两边琳琅满目,旅馆、饭馆、小超市、修单车、修汽车、水族服装店等等应有尽有,还有传统的豆腐坊、打铁坊、沽酒坊等。在所有的门面当中,属卖酒的最多。“马尾绣”,当地的三宝之一,另外二宝是水书和九阡酒。我们这次过来,主要也是处理收购当地一家最大的刺绣厂的事。

街道两边,除酒店、旅馆时髦外,大部分三四层高,正面或侧面挂着霓虹灯的招牌,其他的店铺还是原汁原味的传统风格,二层居多,正面所有墙壁上均包着木材,门几乎全是老式的活动木板,两边挂着水族文字对联,门头和房顶造型独特,极具少数民族特色。

天冷。街道还算干净。行人稀稀拉拉,但个子都不高,女的一般不超一米六,男的超过一米七的也不多。只须一眼便可看出,哪些是土著人,因为他们穿着本民族的个性服饰,尤其是女的,穿着绣满花鸟图案的偏襟上衣,戴着特色帽子,在帽沿的耳朵两侧各插着一簇马尾,枝杈在头顶,走起路来,颤颤微微,别具一格。

我们四个,均在一米八五左右,体重二百斤以上,一字排开,走在街上,尤其是光头花和尚,要是挂串佛珠,扛个方便连环禅杖,活脱脱一个花和尚鲁知深,似有拔山扛鼎之力,两只牛眼一瞪,又似凶煞恶神下凡。庞总、我和笑面书生,更不用说了,资深帅哥,昂首挺胸,英气逼人,自然引来无数羡慕的眼神,回头率几乎百分之百。也许这里平常很少出现像我们这种体型的,也许他们也纳闷这是突然从哪里冒出来几个彪形大汉。

按照酒店老板的指示,我们准确无误地找到了面馆。此时快十一点半,已有人在里面吃饭。不知份量如何,我们每人各点了一份大碗面,外加一份炒牛肉,还有几个小菜。

特制的辣椒很可口,勾引得我们不得不又加了一勺,虽然有点辣,但很过瘾,很美味。

桌子上数个钵子盛满了腌菜,有野薄荷、黄豆仔、脆萝卜,还有像茅草根似的叫不上名字的野菜等,都免费,我往碗了夹了又夹。花和尚和笑面书生也不停地往碗里夹。

“唉 ——,唉 ——。注意吃相!注意吃相!以后有的是机会!炒的菜得吃完,不能浪费!”庞总见状,用低弱的声音提醒我们。

我们仨都咧着嘴,窃笑。

“没事,没事,尽管吃!不值钱!”老板娘笑着说,那笑里似乎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但也看得出没有丝毫恶意。

引得其他饭客向我们投来诧异的目光,不只是吃相,更多是因为我们彪悍魁梧的形象。

05

刺绣厂距离镇上并不远,吃过饭,我们四人步行前往刺绣厂。虽然一直在这里负责的副总和行政经理一再说要开车来接我们,均被拒绝。一来走路是我们的爱好,二来可以欣赏沿街的风景,熟悉一下这里的地理环境,更何况距离并不远。

四个彪形大汉,一字排开,自然又引来无数的回头率。

这是一个座落在山坳里的小镇,四周群山环抱,一眼就可看出那几座高的,海拔均在五百米以上。甚是雄伟,极其壮观。绿意盎然,翠色逼人。

不远处,山脚下的稻田和菜畦,偶有三两只小牛,正在那里摇着尾巴,低头觅食,项下的牛铃“哐啷哐啷”地响个不停,间或抬起头来,“哞哞”地叫上三五声,在山谷间回荡。

从镇中穿过的小溪,已被改造成的湿地公园,从溪上跨过的几座亭台楼阁下,有人那里休憩,几个儿童在旁边嘻嘻哈哈地玩耍。从附近闪出的怀里抱着成束线的当地妇女,缓缓地来到桥上的亭子里,用她们特制的工具在这里不紧不慢地拆线、缠线,然后又飘然离去。她们说是做刺绣用。

溪水潺潺,清澈见底。水草丰茂,卵石堆叠。成群的小鱼虾,往来自如,宛如在空气中。无论深浅,水底鹅卵石,清晰可见,触手可及。

虽然偏僻,但很富有,几乎家家都是二层以上的小楼,高的有四五层,外观造型,既古典又彰显少数民族特色。青一色的水泥小路,从镇中心蜿蜒而出,在群山脚下的万绿丛中伸向山外的四面八方。

村民们说,这都是政府修的。自豪之情,溢于脸上。

06

不知不觉,来到刺绣厂。大门两侧一对石狮子相对而卧,威武而庄严。

副总和行政经理早已迎接在大门口。

走进大门,我们一眼就看到四只一人多高几搂粗的大水缸,矗立在院内草坪上的桂花树下,使本来有胳膊粗的树杆显得跟擀面杖似的。好家伙,里面装几个大活人卓卓有余。这种水缸我只在杭州胡雪岩故居见过。

“这是二千斤的水缸,主要是意外发生火灾时救急用。”副总介绍说。

在副总和行政经理的陪同和介绍下,我们先参观了解了刺绣厂的一些大概情况。在刺绣厂二楼的博物馆内,我们了解了水族刺绣的发展历史和工艺流程,一幅幅生动逼真的刺绣,熠熠生辉,光彩夺目,与苏绣汴绣相比,毫不逊色。我的心一颤,看来水族刺绣真不简单,要是经营得法,必能像苏绣汴绣一样,畅销海内外,为国挣光。

“庞总,你们的办公室早准备好了。”刚参观完刺绣厂,行政经理解释说。那意思是你们可以去办公室歇着了。

“不急!您帮忙通知一下各部门领导,下午三点在二楼会议室开会。”庞总说。

07

因为股东之间存在矛盾,亏损严重,刺绣厂无法正常经营生产,员工基本上都是本地村民,业已回家等待通知,只留一部分人看厂。

会上,我们静静地听了各部门领导汇报的情况,又听副总和行政经理详细介绍了与那几个小股东之间产生矛盾的前因后果。

最后,我又从法律方面给他们做了简单分析。庞总也做了总结性的发言,给大家鼓劲,稳定人心。

散会后,看得出大家底气增加了不少,一扫之前萎靡不振的气馁劲,信心十足。

08

行政经理特意交待厨房,去镇上割了十几斤新鲜牛肉,为我们准备了丰盛的晚餐。一大盆牛肉火锅外加几个特色小菜。副总特别开心,还亲自下厨炒了一个祖传的湖南牌腊肉。

正准备开饭时,进来一个不速之客,嘴里刁着贺老总式大烟嘴,很屌的样子。气氛霎时尴尬起来。

厨师马上又炒了一个菜,特意放到这个人面前,好像是门给他准备。

大家都没之前活跃,来人不吭,我们也不理,不卑不亢地吃饭。偶尔我们自己人也聊上几句。他面前的那个菜只有他一个在吃。

“管你娘的是谁?就是老虎屁股我也要摸一摸。”我想着,便将筷子伸进他面前的菜盘里,还故意拨弄了几下。

“怎么没有肥的呢?”其实我是想吃瘦的,故意恶心他一下。

“XX,这几个人是干什么的?”这下可不得了了,像摸到了老虎屁股,烟嘴“嚯”地一下站起,质问副总。

“X总,别生气!不好意思,忘记介绍了!”副总赶忙打圆场。他为什么刚才不给我们相互介绍一下,其实我们心里也清楚,他怀疑我们是否有能力处理好这次的事情,可能吃几天闲饭就灰溜溜的走了。被人家主动将了军,也只得硬着头皮介绍。

“这都是我们总公司新派过来的管理人员。这位庞总,这位孔总,这位李总,这位 … … ”副总一一把庞总、花和尚和笑面书生作了介绍。在介绍我时,他不知道怎么说,因为在深圳他唯独没有见过我,这是第一次见。

“他呢?” 烟嘴厉声问。

“我兄弟!咋了?”庞总咬着牙说,声音比他还高。

“这位是咱们的股东之一 —— X总!坐,坐!吃饭,吃饭!”副总忙打圆场。庞总哼了一声,都没有理他。我的脑海里立马闪现出在工商登记资料里面,有两个小股东,都是百分之五,还没有出资,他就是其中之一。

都复坐下,怏怏不乐。他吃了几口,转身就走。

这算是试探性的第一次短兵相接。他怎么想的,我们无从知晓,但我们心里都清楚,斗争才刚刚开始。

09

第二天,当我醒来时,庞总早已不见人影,大概去了刺绣厂。我方想起昨晚躺在床上,庞总给我绘声绘色地讲他的深圳创业史,极富传奇性,讲到开心时,开怀大笑,讲到伤心时,摇头叹息,一个劲地让我有空了好好写写。至于什么时候睡着的,我也不清楚。

每到一个地方,我喜欢瞎逛,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和历史典故,特别是具有历史文化积淀的名胜古迹、庙宇建筑之类。这次,也不例外,尤其这里是水族聚居地,更不容错过。

于是,我和花和尚、笑面书生相约一块去爬镇东面那座第三高的山。

天气还算对待起人,阳光明媚,但也干冷干冷。我们都穿上了羽绒服。虽然是水族聚居地,但在镇上做生意的基本上是外地人,广东的、湖南的、福建的、温州的等都有,都还特热情好客,尤以湖南人居多,所以不难打听到上山的路。

左边花和尚,右边笑面书生,二人保着我,耀武扬威地沿着光滑的水泥路出镇,两边是收割过的成片的稻田,稻根浸在脚脖深的水中,尚未腐烂的褐色根须整齐地排列着,清晰可见。

远处,在阳光的照耀下,一只浑身泛着金光的老黄牛,低着头,不停地甩着尾巴,正在稻田里觅食,身后跟着一只初生不久的牛犊,一会儿在水田里摇头晃脑地扬起四蹄乱跳一通,一会儿把头斜着伸进母牛的后胯下,用脑袋袋一顶一顶的吃奶。母牛好像早已习惯了牛犊的顽皮,任它怎么折腾,都是一个劲地俯首觅食,或是偶尔抬起头来,“啪啪”地左右甩几下脑袋,或者昂起头来,“哞哞”地对天吼上几声。

看着大山就在眼前,我们上坡下坡,左拐右拐,停停走走,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来到山脚。看山跑死马,古语不虚。说是山脚,其实已是半山腰,几乎与镇上的楼房顶平齐。

山脚处荆棘丛生,怪古嶙峋,但以柏树、松树和翠竹居多。一人多高的芭茅,成窝地生长在山根、道旁,要是晚上黑洞洞的矗在那里,很是瘆人,就是打死我也不敢走这样的路。

站在山脚,极目四望,西边是镇中心,高楼林立,东边是连绵起伏的群山,蜿蜒曲折的水泥路,像一条条白色的腰带缠绕在云雾弥漫的群山腰间,时隐时现,也别有一番风味。下一个附近的村庄究竟藏在哪里,毫无踪迹可觅,也许只有等到吃饭时间从朵朵乳白色炊烟生起处方能寻出蛛丝马迹。旁边的山崖下,几个坟头前,横七竖八地躺着的几个酒瓶,红色的鞭炮纸和烧过纸钱的灰烬清晰可见,看得出有人刚来祭祀过不久。

瓦蓝瓦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洁净得如刚刚冲洗过一般。要不是有花和尚和笑面书生在,我真想再找个有草的地方躺下来,双手枕头,跷着二郎腿,好好的欣赏一番,享受一番。

10

“这里有路,可以上去!”花和尚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哪里算是路,只是杂草少了点露着土而已,但也看得出确实曾有人从这里上下山。因为前两天下过雨,山坡的地面显得有些湿滑,上面留有鞋子打滑的痕迹。

够戗!我心里想。

“就这里了,兄弟们,往上冲啊!”笑面书生一扫之前的斯文,第一个就往上蹿。他后退了几步,猛地一冲,本想一步跨上那个陡坡。不料想,一脚刚跨上去,手里没什么可抓,身子一窄歪,失去重心,站立不稳,一屁股跌下,好则反应极快,单手撑地,摔的不重,但也在左侧屁股上留下了一片湿泥巴印记。

“日他先人,出师不利,真难搞!”笑面书生一边搓着手上的泥巴,一边发牢骚。

“哈 —— ,哈——”我和花和尚忍不住大笑起来。

“啥眼,还玩鹰哩?看我的!”花和尚粗中有细,他不像笑面书生那样来猛的。他先抬起一只脚放在半坡上的旧脚窝里,用力试了试,不滑,一只手拉着旁边丛生的叫不上名字的野枝条,我双手肘住他屁股往上一抽,轻松上去。

花和尚瞅准位置,站稳,接着把我和笑面书生都拉上去。万里长征开头难,总算迈出了爬野山的第一步,兴奋之至。

不像山脚下荆棘丛生、绿意盎然,山坡上尽是碗口般粗细大小不一的松树、柏树,胡乱地生长着,距离一到三四米不等。地上落满了厚厚的一层红褐色的松叶,蓬蓬松松,踩上去软绵绵的,像是走在柴禾垛上。随处可见跌落的圆锥型松果巢,蚂蜂窝似的空空如也,我猜想在它们没有落下之前一定也是很好看的。

每隔不远处,都有一堆刚砍下不久的松树杆和枝条,胡乱地堆在一起,估计是附近村民的杰作,等晒干后会搬下去卖掉或者烧锅。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凡是有响动处,必是小松鼠。成群的小松鼠有距离地围在我们左右,估计这些小精灵们平时很少见到有人上山骚扰他们,寂寞得很,突然见到我们造访,兴奋不已,不停地发出“吱吱”的叫声,上蹿下跳。它们动作异常敏捷,不断地在松树之间蹿跃、攀爬、嬉戏,做各种各样的小动作,一会儿舔舔前肢,一会儿抹一把脸,一会儿又侧着身子探出小脑袋来,一会儿两个扭在一起假打,像是故意表演给我们看。可爱之极,不由得让人心生怜悯。

花和尚和笑面书生高兴得像是回到了童年,不停地用手攀着树杆,低着头,哈着腰,连蹦带跳地往上蹿。我担心摔倒,但更怕野兽出没,手里拄着一条棍子,小心翼翼地跟在他俩身后。

“兄弟,拜托,能不能快一点!”每当距离拉开时,他俩都会背靠着松树,弯腰弓瘠,把双手放在膝盖上,蹶着屁股,伸着脖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等我。

每次当我快赶上时,他俩一转身,复又往上蹿。倒像是山顶有什么宝贝似的,生怕我抢了先。

眼看就要到山顶,不料眼前尽是荆棘和芭茅丛,我们围着转了一圈,也找不到上顶的下脚处。花和尚和笑面书生坐下来翻看手机、拍照,脱下的袄子放在旁边。我不甘心,继续围绕着荆棘和芭茅丛转着,企图寻觅上山的路。

“快看,快看,这好像有个山洞!”我猛然发现在荒草遮掩丛中,黑洞洞的有个洞口。

“在哪?在哪?”花和尚和笑面书生听到喊声,一跃而起,来不及拍掉沾在屁股上的杂草,凑过来看。

“算了,回去吧!我看你们也没胆进去。”我故意激他俩。

“别介,已经来了,不进去看看真可惜。万一里面有什么宝贝,咱们不就发财了!”花和尚还想着发财梦。笑面书生也附和着。

“中!真这样,下山后我请客,菜任你们点。”

于是,花和尚在前用手机照亮,笑面书生和我跟随其后。为了省电,我和笑面书生的手机没有打开手电筒。我把棍子递给花和尚,又找了一根拿着,不是怕有鬼,倒是怕有什么野兽蹿出来伤人就麻烦,以防万一。

洞口实在太小,我们只能爬在地上,一点一点往前蠕动,感觉得到是在向下倾斜。除了手机的亮光外,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也不知道有多深,更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东东,狼、野猪、莽蛇等等,皆有可能。最重要的是人生地不熟。我嘴里说不怕,其实心里直发毛。

大约十几分钟后,通道稍高些,可以半弯腰前进,还是只能容一人通过。看得出他俩也很紧张,我只好不时说话,开玩笑,以缓解心里压力。

渐渐地,开阔了不少,我们可以扶着石壁,站直前进了,但心里还直敲鼓,并且越敲越厉害。

“咕噜噜 … … ”突然,脚下发出物体滚动的声响。原来花和尚只顾照前方,没注意脚下,一不小心踢到了东西。我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手心里尽是汗。

“哥,能不能小心点,这样会吓死人的。”笑面书生也紧张起来。我看到他额头上也冒汗了。

花和尚开始注意地上了,一会儿照照前面,一会儿又照照地上,更加小心翼翼。

“我的娘哎!”花和尚刚一转身,正好与笑面书生来个面对面,我也赶紧扭转身,做好随时逃跑的姿势。

“怕个毛啊!”笑面书生一把拉住花和尚,定了定神,好像没有动静。

“有鬼!”花和尚声音都有些变腔了。我顿时身上的每根寒毛都乍了起来,脖耳梗子发凉。笑面书生也哆嗦着直往后退缩。

我们仨都打开手电筒,朝着花和尚棍子指的方向照,定睛一看,像是个骷髅头。周围的情形也大不一样,显然是一大块平坦地。上面仿佛若有光透入。

“蚂蚱爷!它在动!” 我突然发现那个东西似乎在动。本以为眼花,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眼花,千真万确地在动。

“哥,真在动!他娘的,可别吓老子。” 笑面书生也有些害怕,嘟囔起来。

“大白天,怕个毬!我看看!”花和尚拿着棍子,趔着身子,半蹲着,往前凑,伸长胳膊,试着捅了捅。

“我的妈呀!”也许他用力过猛,那玩意儿竟然往前又滚了几下。我们仨吓不由得都后退几步。额头都冒了汗。

“怕啥?回来,回来!”我是无神论者,不相信有鬼。喊他俩回来。

我看到笑面书生的腿有点发颤,我的腿也开始有点发抖。

我们试着返回,再靠近,这下看清楚了,是个骷髅头。有点发黄,有缝隙,看来至少有百儿八十年,甚至更早。我把右手放在胸前,默默地祈祷。

“哥,真的在动!”笑面书生又说。

我们都站在十几米开远,瞪大眼睛盯着。那个骷髅头还在原地动弹,显然不是惯力作用。我心里开始发毛,感觉两腿有些发软。后悔不该鼓动他俩来爬山。

“今天我们就斗一斗它!”花和尚唬劲上来,把袄子递给笑面书生,挽起袖子,拿着棍子就往上冲。我和笑面书生都屏住了呼吸。

“小 ——”我还没来得及喊出“小心”二字。

“啪!”花和尚已将棍子扬起,砸了下去。骷髅头完好无损。我们都捏了一把汗。骷髅头显然晃动得更厉害了。两只黑洞洞的眼窝,太瘆人了。就是小时候跟着我们邻居帮他妈的尸骨迁坟,亲眼看着他一个一个拾起骨骼放在被单子里,在眼框里各塞一半熟鸡蛋,然后背起就走,也没有今天这个如此让人心神不宁。

“嗖”的一声,在花和尚正准备砸第二棍时,从里面蹿出一只老鼠。我们一怔,骷髅头随即静止下来。

“狗肏的,原来是老鼠!”花和尚又用棍子戳了几下,一切正常。我们都长出了一口气。

“哥,不对劲,还在动!”我们正准备继续往前摸索,笑面书生又指着咋呼起来。

刚缓解的神经一下子又绷紧了,我心里发怵。

“钟馗大师,上啊!”我怂恿花和尚。

“估计还有!”花和尚上去又是一棍,然后又捅了捅。果然又蹿出一只小的。原来是个老鼠窝。一切恢复了静。我心里不知为什么感觉酸溜溜的,很不是滋味。

我们都打开手电筒,顺着石壁转了一圈,原来到底了。壁上明显有人工打凿的痕迹,可能是古代人们为了躲避战乱或者其他原因开凿,足有二三百平米,除左前方有一约十几平方的蓄水池外,其余空空如也。水不深,绿汪汪,明澈见底,寒气逼人,死气沉沉,岸边长满了一层绿油油的绿苔。上面有极其微弱的光透入,显然透光口被杂草遮住了。

在下山的路上,我把拍的照片发在朋友圈,并写道“某年某月某日某某等三人,到贵州九阡镇某山一游。上,找不到上山的路;下,硬闯出下山的路。”以示纪念。

“让我掉下眼泪的,不止昨夜的酒;

让我依依不舍的,不止你的温柔;

余路还要走多久,你攥着我的手;

让我感到为难的,是挣扎的自由 … … ”

及至来到水泥路上,我们仨一会儿肩并肩,一会儿又一边轮着脱下的袄子,扭屁股晃着腰,一边唱着不着调的歌曲追逐着往下跑。花和尚在前,我居中,笑面书生镇后,歌声,嘻笑声,回荡在青山白云之间。在大城市里的压抑仿佛一下子倾泻到了这青山绿水之间,加上暖洋洋的阳光,混合着一股原汁原味的清香空气,浑身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舒坦。

至今,每当想起这次惊险之旅,不免心有余悸,感觉又好气又好笑。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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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简 介

王小义,河南邓州龙堰乡人,身居深圳,心系家乡,靠一帮同学抬爱,共同在龙堰一初中成立“龙中感恩进步奖学金”。行万里路,一无所获;读百卷书,不求甚解。打过工,体验过房地产;努过力,熟谙企业管理。酷爱法律专业,深耕于服务企业。爱好书法、文学,闲暇之余,写写画画,是为娱乐。自2009年起从事律师行业,现为广东君孺律师事务所专职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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