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07月22日 星期四 第A12版:月光城·民间

盛夏的骄阳,似一团喷着烈焰的火球,从早晨一直燃烧到傍晚,一刻不曾停歇,天空、地面、湖上、农田,处处热气蒸腾,还有那夏日的风,带着火的味道。一年中,农民最忙碌、最辛劳的时节——双抢,如期而至。
  “先插一晌,压垮田坎”“插秧过了秋,寒露把草收”。村里的老人们时常唠叨起农时的金贵,一刻也耽误不得。他们在炎炎烈日之下,与时间赛跑,赶在立秋前,收割起已成熟了的金灿灿早稻,再把育好的晚稻秧苗,一棵一棵地插到田里。割稻、脱粒、晒谷、犁田、拔秧、插秧,个中环节,繁杂且琐碎,像似今天工厂里的流水线,环环相扣,不可或缺。
  每到双抢大忙之时,学校一律放暑假,中小学生也要加入双抢队伍里,男女老少齐上阵,人人都不闲着。小小孩童,放牛、送茶;半大的孩子,挑草、晒草;上了年纪的老人,做饭、晒谷;剽悍的妇女,割稻、插秧;男壮劳力则是双抢的主力军,百十斤重的担子,天天担不离肩,肩不离担,所有人都在疲惫中完成抢收抢插。
  记忆中,双抢人员调配,是事先队里按男女劳力强弱的比例,分成若干个小组,从割稻到脱谷再到插秧,五人一组。动作麻利的,一天就能完成三亩以上早稻的抢收,队里再按多劳多得记上工分。那时没有机械,双抢全靠人力,大伙铆足了劲,从天亮干到擦黑,脸上的汗水一个劲儿地往下淌,身上的衣服湿了干、干了湿。到了晌午,水田里的水已被太阳炙烤得滚烫,双抢农民赤着的双脚被浸泡得通红,手上的活儿仍一刻不能停。傍晚收工时,人们的衣服上都汗湿得像水里捞上来的,有的已经布满了白花花的汗渍。
  大人们收割完早稻,便需要尽快将那些站满田间的稻草把移出,交给下一批庄稼好把式们整田。拉草,双抢中的又一道工序,轮到我和小伙伴们上场了。大伙儿光着膀子,身披打湿了的自家纺织土布,头戴破旧草帽,像极了稻草人儿,双手拽上十多把稻草,借着田里浅水的浮力,穿梭往来,奔跑如飞,将一块块田里的稻草全都拖到田埂边,直到送往附近的山丘上晾晒好,再由专人清点明了,记入队里的账本,折算出工分,这才算完工。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稻草也是宝贵的资源,留作日后农家生火做饭的柴火,抑或是牲畜越冬的饲料。
  印象最深刻的是包产到户后。集体时人多势众,双抢流水线式的作业,分化成了以家庭为单位的单打独斗,这对人口多的大家庭来说,双抢便可抢在大多数人家的前头,早早收场。可对缺乏强壮劳力的家庭,双抢无疑困难重重。
  那些年,父母已年过花甲,两个姐姐先后嫁作人妇,极少有精力顾及娘家。未成年的我,不得不辍学回乡,用未来得及硬朗的肩膀,挑起全家分得的七亩水田的双抢重担。好在我打小耳濡目染,早在一次次的农事转换中练就了还算过硬的本领,犁田耙地,割稻插秧,几乎样样活儿我都拿得起。因而,村里比我年长的,或与我同龄的,都很乐意与我换工,就这样换了东家帮西家,等到换够了十多天的工,轮到自家了,五六个男女劳力一起,分作两天,便可完成早稻抢收,双抢算是过半。
  但有时候越是大忙,越没个安分事儿。有一年双抢,田野片片金黄,开镰的弯刀已磨得锃亮,可就在双抢的档口上,我的脚被门前当家塘的玻璃片扎伤了,从脚底板一直戳到骨头!
  可家里实在没有多余劳力,无奈之下,我只好拖着受伤的脚,一只脚站在笨重的脱粒机踏板上,另一只脚踏在加力板上,不断地抬脚施压,从早到晚。但凡有过双抢经历的人都知晓,那可是不折不扣的力气活,搁在平时,不出一碗茶的工夫,就会累得体力不支,双腿酸痛。我实在疼痛难忍,只好在喉咙里一遍遍呻吟着,“脱粒机,你个铁疙瘩,铁疙瘩,铁疙瘩”。
  抢收稻谷难,抢插秧苗同样不易。我躬身在水田里,忍受着上蒸下煮的煎熬,一步步有规律地直线后退,偏左或偏右,有时秧苗插到脚印里,又瞬间浮上水面,插秧质量和效率大打折扣。那只受伤的脚趾深陷泥田之中,时不时会碰上硬物,血流不止,痛得钻心,但也只有等到晚上歇息时才能稍做清洗,在受伤的部位涂些药膏,简单包扎。
  晒场上体弱的晒谷老人,也不轻松。烈日当空,冷不丁乌云爬上头顶,晒谷老人得分秒必争,抢收铺满晒场的稻谷,好赶在大雨来临前聚拢成堆,遮盖严实,躲过大雨的“洗劫”。也有埋头于田间劳作的年轻夫妻,时常顾得了抢收抢插,却顾不了晒场上的稻谷。大雨倾盆,稻谷被冲个七零八落,此情此景,真叫人欲哭无泪。
  整个双抢,要持续一个来月,就这样与时节抢,与老天抢,与自己抢,在抢中洒下汗水,在抢中劳筋骨累体肤,也在抢中播种希望孕育收获。胡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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