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裂缝(第六章):你是因为谁洗碗离婚的么?
时间进入十一月,天气终于变凉,早晚要穿外套。吴晓青还是买下了小产权房,位置在长安交界附近。跟母亲拿了二十万,加上自己存款,一把付清。本来计划去新房过春节,可装修完已经过完元旦。
周五下班前,吴晓青问杨忠诚周末有无安排,不忙的话帮她去买家具。
“这事怎么喊我?应该叫上你最新交的男友啊。”
吴晓青的新男友做得一手好菜。自从交了这个男朋友,吴晓青中午就很少叫外卖,并且常喊其他同事品尝男友手艺。不管有没有吃,只要看到她饭盒里的饭菜,都会夸上几句。这个时候,吴晓青脸上就会浮现出作为一个女人最幸福的表情之一。
“别提了,我跟他三观不合,什么事情都看不到一起。我认为好的,他认为很平常;我认为对的,他认为错。忒累人了。偶尔休息时我说出去吃顿饭,他会说外面的不好吃,也不干净;我说出去看场电影吧,他说浪费那钱干嘛,不用多久就可以在网上看了。这是仅仅出去吃个饭和看个电影么?他总不喜欢在垃圾桶里套垃圾袋,每次厨房的垃圾桶都搞很脏,我说套个袋子又不费事,垃圾桶还干干净净,他说脏了洗一下就可以,又说垃圾桶本来就是要脏的。虽然他是个好人,对我也好,但生活在一起太折磨人了。”吴晓青发着牢骚。
“这才交往了几个月?就三观不合了?想想路总的话,你不是说他终于说了一次既漂亮又不是废话的话么?”杨忠诚跟吴晓青开玩笑时,总是有着莫名放松感。
关于三观不合,路远东在一次讨论公司价值观的全体会议上,延展到婚姻三观。他说许多的夫妻三观问题,根本到不了人为什么活、世界为何运转、道德与阶级论等等这样高度的话题。
“除非艺术家或者搞研究,否则一对普通夫妻如果整天为人为什么活这样的问题争吵的话,只能说有病。大多夫妻不合的点在于开空调要不要开窗、地板要不要每天拖、衣服一天一洗还是几天一洗、孩子没考好该责骂还是该鼓励、洗碗清一遍还是清两遍、家里摆假花还是摆真花……都很小很不起眼,也都很具体。如果这些小问题中间都隔着不能逾越缝隙的话,那日子好不了。三观是人类伟大的发明之一,因为三观不合离婚,总比因为谁倒垃圾离婚好听太多,给外人听了也体面太多。其实许多人都不知道什么是三观。”
当时路远东说完这话,做在杨忠诚一旁的吴晓青就忍不住咂嘴:这种有钱又什么都能触类旁通的老男人,实在是具有杀伤力。现在她自己不幸被言中。
虽杨忠诚周末无事,他也不想一人陪着吴晓青去选家具。为避免尴尬,他喊上了新进员工周东君。小伙子去年七月刚大学毕业,12月跑到深圳,他说这边冬天暖和。没亲人没朋友,就单枪匹马闯了进来。现在还没找好房子,住在几个人一间的青年旅社里。
这也遮挡不住青春逼人气息。公司员工从上到下都穿白衬衫,周东君穿得最好看。每天进出像是一道光。专业学的市场营销,就进了策划部,陈佳宇安排杨忠诚多带带。
在家具城,一行三人逛到了云上木业店面。没有多金碧辉煌,但自带格调。那格调就让很多人却了步。
“要不要进去看看?说不定让路总打个招呼有折扣。”杨忠诚跟吴晓青打趣道。
“你太瞧得起我了。路总愿不愿意讨这个人情还两说,即使愿意,打一折也都消费不起!哎杨哥,你有没觉得我们就好像那些在城里盖房子的农民工,自己盖了,却又买不起。”
“你以为呢?你不会真觉得坐在高档写字楼办公,就真成了什么白领金领了吧?那都是听着好听,看着干净,实际下了班还不是跟各种农民工混在一起。现在做建筑可不比一般坐办公室赚得少。噢对了,我老忘记你买房这事,你现在下班也不跟农民工混一起了哈哈。”
杨忠诚其实有一点羡慕和嫉妒。开玩笑能掩饰掉。而且他内心里觉得吴晓青跟自己是一类人,没天赋,没背景,普普通通,靠努力在大城市里争取自己认为的幸福生活。自己该为她高兴。
“公司几十号人,杨哥你就只喜欢拿我开涮!”吴晓青带着嗔怪。顺手用手里的矿泉水瓶轻戳了一下杨忠诚。
杨忠诚猛然觉得这语气动作有点过于亲昵,忙快走两步,追上走在前面的周东君。
“我觉得杨哥吴姐你们太悲观了。搞建筑的农民工可能要在工地干一辈子,而我们只是暂时的。我们机会可比只会低头绑钢筋、摊平混凝土的建筑工多得多。”周东君像未拉满的弓,说话弹性十足。
杨忠诚跟赶上来的吴晓青相视一笑,几乎同时说道:“我们刚毕业时也是这样想哈哈!”
“对了杨哥,你不考虑买一套小产权?以你的实力买个四房都不成问题。就当过渡也行,总好过住在城中村。我是不想住在那八口之家对面,也不想再由这个城中村搬去下一个城中村。我是发现了,环境决定人群,要不你也买在我那里吧,一起做邻居。”三个人走进一个从没听过名字的家具店,吴晓青站在一张床垫跟前,一边按着床垫软硬度,一边跟杨忠诚闲聊。
“城中村再不好,也比我那六个人混住的旅社强吧。那个好歹有自己空间,环境再差邻居再不堪,关起门就挡在门外。我现在住的那里可好,晚上各种磨牙打屁,早晨各种抢水龙头抢洗手间。头几天我还不好意思,现在也锻炼的厚脸皮。”周东君说。
吴晓青杨忠诚没料到,自己难以忍受的,倒成了周东君所羡慕的。
“那真难为你每天白衬衫洗那么干净。也是你小,吃这种苦不会觉得难为情,等到了哥这个阶段,跟别人讲就会脸上挂不住。现在说了你也不信,走,我们让你吴姐请吃午饭去。”杨忠诚招呼着周东君。
三人去了家具城旁边一川菜馆,点了回锅肉,麻婆豆腐,加一个剁椒鱼头。吴晓青说等乔迁再请吃大餐。
吃饭间隙,她又说起买小产权房一事,建议杨忠诚可以认真考虑考虑。
“其实之前早就想过,我家那位不同意。她说将来孩子上学又是麻烦事,到时不好出手,又占着资金。”杨忠诚说。
“那倒也是。哎对了,你们咋还不要孩子?嫂子应该不小了吧。”吴晓青问。
“还在计划,还在计划。你都还没结婚,我们着什么急?”杨忠诚打着哈哈搪塞过去。他还不想把陈五月怀孕的事讲出来。
几个月前,杨忠诚生日当天,陈五月做了他最喜欢的红烧肉和糖醋排骨,外加基围虾、油煎鳕鱼、干爆鸡丁和几个小菜,摆满了茶几。杨忠诚想要去买啤酒。陈五月喊住他,说什么酒都伤身,她买好了橙汁。
生日礼物不出所料,又是一条皮带。跟陈五月在一起的七年时间里,生日礼物收了一块手表,三条皮带,两个钱包,一条领带。皮带是最大易耗品,因此送得最多。杨忠诚倒没有埋怨。陈五月没有跟他埋怨已经是极大善解人意了。这么多年,他送过的礼物也无非是口红包包项链化妆品,好像没有一件单品超过五百块。一个姑娘,能跟着在出租房结婚,不敢再有其他奢求。
吃完饭,陈五月不像往常那般收拾碗筷,只是将剩菜放进冰箱,便去洗了澡,又催促杨忠诚去洗。
待杨忠诚洗罢出来,客厅灯已关。卧室也只亮了床头灯。窗帘紧合。陈五月斜靠着床一侧,像是在看手机。露在空气中的胳膊和半截大腿白得晃眼。
杨忠诚小腹升起一股热流。刚坐上床,灯就灭了。陈五月从背后把他扑倒。喘息声让那股热流变成了火,也不管床嘎吱嘎吱响,发了疯般折腾。
中途杨忠诚用仅存一点理智要取安全套,陈五月说她已经服了药,还悄悄说今天“今天过生日,你是爷,任由你跟你兄弟快活……”
第二天晚上,陈五月又如法炮制要了一回。只是这一次没有那么多菜,也没有头天晚上激烈。不过陈五月说避孕药可以管好几天,仍然没让杨忠诚采取避孕措施。
一个多月后的一个晚上,杨忠诚回家看到茶几上放了张试纸。陈五月坐在木沙发上,两腿架着电脑敲打键盘。
“什么情况这是?”杨忠诚放下包,拿起试纸。
“我怀上了。”陈五月眼睛并没离开电脑。
杨忠诚愣了片刻。
“还说我过生日,我是大爷,让我兄弟快活,原来都是阴谋……”杨忠诚边在沙发上坐下边嘟囔。
“不不,大爷还是大爷,只是老娘已不是当年的老娘嘻嘻。我再不想点办法,过了年我就三十啦——好了好了,你别说,我知道这不在你的计划里。”陈五月见杨忠诚要张嘴,直接不让他讲。
“当年在这个出租屋跟我结婚也不在你的计划里吧?既然能做婚房,为啥就不能做产房?我们可以吃的苦,我们的孩子也可以吃。再说生下来也要等好几年才能上学,会有办法的。”陈五月说着话,把脸凑过来献殷勤。
“我是觉得当年已对不住你,现在又要对不住孩子,唉,想想真是没用。”杨忠诚叹一口气。
“也别这么说,你这么拼命老天爷会看得见。除非老天爷瞎了眼。”陈五月安慰道。
“怀了就怀了吧,又不是妥协这一回……哎你怀孕不能这样抱着电脑……赶紧去网上买两件防射服。”嘴上安排着陈五月,杨忠诚心里是慌的。未来遥遥不可见。万一老天爷真瞎了呢?
楼下隐约传来虹姐跟牌友打招呼的声音:吃了么?有空来打两圈啊……麻将一响,黄金万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