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稀: 湖 · 盐 · 荒
落日之魅(王慧 摄)
湖·盐·荒
赵稀
这是死地。
这是彻头彻尾的死地。
在兵家看来,“死生”指的是战场作战的形式弊利,而对所有动植物而言,这儿,就是真正的死亡之地。
远望,这儿白茫茫一片,真个“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走近,处处成滩,似无异处,那白色的“沙砾”,覆盖了这儿的每一寸土地,捻起一撮儿,晶莹剔透,棱角分明,却是盐晶!一沙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这便是盐的净土了。
说是“净土”,其实毫不为过。除了盐,这里还剩下些什么?水是苦卤水,地为盐碱地。寸草不生,这儿是真正的不毛之地;鸟兽罕迹,这儿安静得有些可怕。盐,残忍地扼杀了这里的最后一丝生机……四面环山,天蓝莹莹的,云朵堆叠,缀连成山河湖海状,蔚然成大观,可飞鸟未曾从上面掠过。湖水澄澈,底色是藏地哈达那种圣洁的雪白,直将你醍醐灌顶,让你感到身上每一个毛孔的呼吸、脉动,可你却休想见到翕忽往来的游鱼。
天地造化就这样决绝地把这儿扔进死亡的魔窟,叫它永世不得翻身。
这是死地,这是彻头彻尾的死地。
这是茶卡盐湖。
《孙子兵法·九地》曰:“ 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当这儿斩断了最后一丝尘世的生气,它就如火凤涅盘,重获新生。站在这湖边,耳畔没有一丝喧闹,目中没有半分杂色,静对着这沉默而又深邃旳一汪湖水,仿佛一切俗世里沾染的污浊都会在这儿被洗濯得干干净净。这儿的天地山川、星辰日月都明晰透彻,分割得利落清楚,再难容下半分的含混、模糊。而同时,也正因为太过清楚。在给人圣洁感的同时,它更凭借惊人的纯粹让人感到无限的神秘,使人情不自禁地生出崇敬与虔诚,双膝跪地,热泪盈眶。
或许,只有远山间飘扬的那天乐般的梵呗,才配得上这儿遗世独立的圣洁;只有狂风中翻飞不停的五色经幡,才与这儿的神秘协调;只有喇嘛们庄重虔诚的诵经声声,才对得起这儿远山上的白雪、寒夜里的繁星、这儿亘古不变的博大、深沉。
来到这湖边,一阵阵冲动止不住地涌上心头。任谁,都会被这儿的大自然的雄奇神秘狠狠地震撼,从发尖到趾尖,从躯壳到灵魂;任谁,都会禁不住地对着这一汪明澈的湖水倾诉,倾诉深埋心底别离的苦,倾诉难忘昨夜迷人的梦,倾诉远方故乡夜空那弯弯朦胧的月。任谁,都拒绝不了这儿大自然灵力的感召,平湖如镜,心镜如湖,清澈明晰地映着这湛蓝的苍穹与峭拔的雪山。我想,不论是沿丝绸之路西行的驼队商旅,还是苦苦冥思佛法而不得其解的僧侣佛陀,亦或持节东朝的胡人使臣,当到了这儿,躁动的心灵都会得到暂时的安歇吧,而当他们重新启程时,便会怀揣几分轻松,几分释然。因此这儿,更扮演着心灵驿站的角色,安顿好旅人疲惫的、满是风尘的心。
这儿的确是死地,却又因曾斩钉截铁义无反顾地走向死亡而获得重生,获得了最纯粹最神圣最洁净的生命。这让我想起了藏人的天葬……让一个人的肉身瞬间化为乌有,连骨块都要砸碎,和以糌粑,捏成块状,再将地上的血水擦拭干净,一丝不留,全部投给鹰隼。天葬,它是如此决绝地断绝了逝者与尘世的联系,决绝得有些残忍。
我想,作为藏人的湖,在再也不堪俗世之累后,茶卡盐湖也一定给自己举行过一场盛大无比的天葬吧。不然,如今的它怎会活得这般明艳动人、这般超尘绝世?
它是死地。
它更是圣地。
它是茶卡盐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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