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保全·浮生杂忆之一
前言
有人云,浮生若梦。许多亊物不堪囬首,常回首;挥之不去,却终究渐渐远去,被人忘却了。你还记得褙锡箔吗?什么叫“马快″吗?看蜒蚰螺是怎么一回事……看官,倘你有兴趣,有闲情逸致,且听我慢慢为你一一道来。一、汲水弄,我童年的摇篮
一九三七年,炮声隆隆,战火纷飞,日本侵略者正肆意蹂躏祖国的大地。这年隆冬,在这个不该出生的时刻我出生了。后几经颠沛流离,终于在绍兴汲水弄2号安住下来。
汲水弄地处偏僻,在当时的绍兴并不出名,但它的周边却有许多出名的处所。从西向东,有都昌坊囗,周家台门(魯迅故居),太平天囯王府,王府对面三味书屋。从三味书屋往东五六十米有一座颇有传奇色彩的覆盆桥。从桥往东走五六十步便到了汲水弄囗。
这汲水弄其实不能算真正的弄。在我的印象里,弄,弄堂应该是两边是围墙,中间是狭窄的通道。可汲水弄並不是这样,它只有弄囗三四十米才像一条弄,进去是一条丁字形的小河,宽敞得很。
古人云,小桥流水人家,汲水弄里倒是一样不缺。
汲水弄里有两座一模一样的简陋小桥。一座架在丁字形小河的一横上。桥面是由二块十来米的青石条拼接而成,拼接得并不严丝密缝,透过手指宽的缝隙能看到桥下流淌的水。桥面没有护栏,光秃秃的,走在上面有一种慌兮兮的感觉。因为它是进出弄里必经之处,所以走的人还是蛮多的。
另一座在丁字小河一竖的中段。走过这座桥,前面是一片荒地。听以走的人不多。小孩们常去那里捉蚱蜢,抲蛐蛐,掘蚯蚓。
小河的流水平时十分清澈,只有在发洪水时才变得混浊不堪。清澈能看见河床上的蕴草随水舞动。水面上有成群结群的䱗鲦魚快速地游来游去。水底偶尔一二条鲶鱼像老太公似地游来游去。有时候我们走下踏道,用淘箩去捕捉一种鳑鲏鱼。它是一种小魚,胆很大,常在岸边觅食。鱼身扁平,有蓝色花纹。因为眼圈外有一圈红色,我们叫它烂眼鳑鲏。童谣曰:“烂眼鳑鲏,抲来饲鸡。″有时候,我们掘来蚯蚓,用细竹签穿过,弯成一个圈,系上线,去钓“老木弹″(有两只长钳的河虾)。虾很贪吃,见着蚯蚓,死死钳住不放,我们一点点把它移出洞囗,用虾兜一捞,它便呆木木逃不脱了。
大人捕鱼另有一套。鱼鹰,撒网,我就不说了。有一种鱼叉,在竹竿前端装有七八个铁刺,后端有一条长长麻绳,发现鱼,像投标枪似用力一甩,再用力,把叉拖回来。一条活蹦乱跳的乌鲤鱼(黑魚)便到手了。另有一种有趣的方法,可谓“美魚计”。每年到桃花汛的时候,有许多魚喜欢到小河里来产卵。人们把活的雌鲤魚,在背鰭处用细线系牢,吊在罾正中,放在水中,用来吸引异性,然后起罾一罾打尽。
小河流水滋润了河岸边的人家。
河的西边是深宅大院,房子临河而建。河的东边,隔一条小路,是一排排平屋。我家租住在2号。
平时,这一带比较宁静,走近时会听到“的的笃笃,咔叽咔叽”的声音。这是褙锡箔时发出的声音。褙锡箔是当时女人们唯一的副业。过程是这样的:把一张很薄很薄的锡箔平舖在一张大如16K的薄薄的黄纸上,先用瓦褙敲击“的的笃笃″敲击住四角,然后用双手握住瓦褙来回在锡箔碾压,使其牢牢贴住纸,成为锡箔纸。这瓦褙,其实是一块实木,底部镶嵌着一片锃亮的像屋瓦似的中央隆起钢片,所以叫瓦褙。使用时,还常常涂抹些许植物油使之更加润滑。这褙好的锡箔纸用来制作纸银锭,“金元宝″,“银元宝",供丧葬,祭祀,谢年时所用。为了一点点微薄的收入(按张数计酬),不知多少女人付出了自己的一生!
同为女人,流水对面的人家却有不同的人生。
和我家隔河相望的一户大户人家。我们互不往来,也不知道这家姓什么,名什么。某一天,忽然传出来一个消息:这家的老店王(老板)死了。绍兴人有一种风俗,人死了,要在门板上挺尸三日,才能放入灵柩。这老店王生前娶有一妻一妾。因为对妾宠爱有加,大老婆早已积愤在心。老店王一死,便唆人用稻草绳绑了小妾,让她跪在尸体前三天三夜。引发了许多绍兴人前去观看。我家奶奶却不让我们去看,理由是会沾染晦气。但奶奶还是很同情她的,连连说,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小桥,流水,人家,多少年来,人们往往赞美它们的诗情画意。可在少年我的心里,在诗情画意里流淌着些许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