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母语写本书——《莆仙方言词典》编纂感言

莆仙方言——莆仙人代代相承的母语,口口相传的乡音……

她从古老的中原走来,见证了魏晋风度,唐宋华章,亲历了太平盛世,丧乱时艰;她孕育了九鲤湖畔何氏兄弟白日飞升的古老传说,述说着中原先人为躲避祸乱而含泪舍弃故土,举族踏上前途未卜的南迁之路,最终在近乎蛮荒的木兰溪畔择地而居和拓荒开族的苦难历程;她伴随着民谣山歌在田园山野间咏唱,伴随着朗朗书声在私塾官学里诵读;她使得乡邻间家长里短的闲聊更加投合亲切,也使得学子们诗云子曰的吟诵更加顿挫抑扬……

土生土长于斯,自幼喝的是木兰溪的水。在我幼小的心灵中,家乡话是一支古老的歌,更是一个深邃的谜。于是,从粗识几个斗大文字的孩提时代起,就有了把方言汇集成书的想法。当然,那只是一种天真想法,编书自然不是未成年人所能胜任者。

不经意间,已到了知天命之年,同时,我们的社会也进入了一个崭新的历史时期,经济格局全球化,信息网络普及化,世界变得不再遥远,人际交流再无山川阻隔。老乡们传统的生产、生活模式和生存空间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农耕不再是农家的唯一出路,农民不再死守土地,我们走出去,外人涌进来,故土观念日渐淡薄,方言不再是我们唯一的交流语言,又由于生活节奏的加快,老乡之间的方言交流也远不如传统时期密切。

另一方面的危机是,当代的方言传承出现了断层。新时期以来,学校、幼儿园的普通话教育逐步日常化,方言被屏绝于校园之外,学生所学到的汉字都是普通话的概念,其所理解的字音、字义均不能与学龄前在家庭中所学到的方言用字对应联系起来。同时,所学习的其他知识也是通过普通话的表达形式灌输,并通过普通话的接受,为了学业的需要,学生必然在漫长的校园生活中全部使用普通话,而原先的方言概念将日渐淡薄,口语表达能力也会逐步退化。而且,随着当代信息网络的高度发达,牙牙学语的娃娃也会通过电视和手机自行学会普通话,而不学方言,孩子们的普通话水平确实较前几代要高出许多,却面临着与爷爷奶奶们难以交流的尴尬。更何况,有些家长认为方言老土,刻意不教孩子学方言,这就从根本上阻断了方言的传承途径。

方言在传承中存续,在日常交流中变得丰富。毋庸讳言,如今的莆仙方言已身陷困境,正在萎缩和退化。长此以往,必将逐步完全失传……就本人已经历的这个时期来看,就亲眼目睹了一个非常典型的退化现象,那就是“文读”的失传。

莆仙方言常用字通常都有两个相对独立的读音,一曰文读,一曰平读。“文读”是汉字的方言书面语读音系统,与完整的汉字系统相对应;“平读”就是部分方言常用汉字在口语运用中演变出来的不同于文读的读音。

莆仙方言文读在旧时代读书人中口口相授,代代相传。科举制度废止后的民国至“文革”前的约半个世纪多的时间里,文读在学校教育中自觉或不自觉地沿用着;普通话教育形成制度化后则宣告完全失传。如今的状况是,中年以下的识字老乡大多不知道文读为何事,而且,除了戏曲表演、宗教场所的诵经、法事及传统民俗活动仪式外,基本不再运用文读……也就是说,文读不但在传承上出现断层,而且其实际运用领域也变得空前狭隘。文读是方言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维持方言系统与传统汉语系统相接轨的桥梁,文读的失传就是当代方言严重退化的典型案例。

于是重萌儿时的想法。那就是把常用的方言音字以文字形式系统地记录下来,是即《莆仙方言汇编》一书。着手编纂时,固无诸葛武侯“兵甲已足”的自信,却怀太史公“藏诸名山”的淡定。

非止一年,数度修正,终衍成百万言书稿。本以为事情已经完成,心愿已经了结,没想到脱稿之际,竟意犹未尽,拉拉杂杂写下短文数章,因祈得《书香》一隅,以漫谈的形式与父老乡亲和专家们交流分享对方言的探究心得,读者诸君亦可藉此了解拙著的大致脉络和积淀深厚的方言文化。

□陈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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