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作家 || 山东/程春刚:婚姻的标配
婚 姻 的 标 配
山东/程春刚
郭德纲戏言“结婚是广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业余活动”。钱钟书杨绛两位先生则联袂将牵手人生打造成为一个令人爱恨交织词语——围城。与之不同,跳出三界外的佛家对婚姻的看法却显得神圣浪漫。敦煌莫高窟幸存的古代文献中留有这样一段文字:“盖说夫妻之缘,伉俪情深,恩深义重。论谈共被之因,幽怀合卺之欢。凡为夫妻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夫妇。夫妻相对,恰似鸳鸯,双飞并膝,花颜共坐;两德之美,恩爱极重,二体一心。”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这算得上是佛家对婚姻最完美的解读了,且文辞优美,读来不禁令人心襟摇曳。神仙眷侣,温柔乡中,得此良缘,不能不说是我辈俗世中人一桩幸事。
岂不知创造“围城”一词的那对伉俪,虽入木三分刻画着“围在城里的人想逃出来,城外的人想冲进去”的众生像,他们自己却超然事外,将所谓的“围城”变为了避风港、安乐窝、桃花源,从未想出逃且乐而不返。最终他们一家三口折身走进杨绛先生的《我们仨》一书中,留下熠熠背景与浓浓亲情,令读者感怀之余反观自身不禁一惊,是围城还是美丽之城?难免要对多年的文学认知与婚姻状况产生怀疑。
三毛说婚姻好比爬山的时候有个伴儿,可以说说笑笑,不那么孤独不那么累。然而就像歌曲中唱道:相爱容易相处难,哲学上的见解云:两个独立思维的人看法总是有差异的,俗话里念叨着:勺子哪有不碰锅沿儿的,两张熟悉的面孔长相厮守,飘落的一地鸡毛无从打理,于是就有了婚姻是爱情坟墓的论断。问及当初步入婚姻家庭的目的是什么,答案自然不一而足。不幸被言中困守围城,这肯定不是结缡之时所期望见到的样子。
旧时提起幸福婚姻的标准,说相敬如宾自然是套话,说不红脸的婚姻倒是形象具体,有人听了难免会呵呵一笑。那一句“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不同”的名言,已经被人们引用滥了。作为最小的社会单位,家庭可谓千姿百态,不能简单地用幸福与不幸一言概之。但如果仅把夫妻关系单独列个数轴的话,幸福与不幸的中间点,不正是不红脸吗?
恩爱缱绻幸福美满当然是理想的婚姻。而现实中的哪有那么多曲折起伏的恋情故事,荡气回肠的情感纠结,也没有多少工夫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就像有人说婚姻不过是一起搭伙过日子,不红脸正是其标准配置。就算没有多少感情基础,能够彼此尊重宽容以待,好像一杯白开水,没有色彩,没有滋味,却能滋养人。只是这种不红脸的婚姻传说中有,现实中有也往往存在于别人家。等而下之,那些不幸的夫妻关系各有不同又多不胜数,而人们往往只会去置疑参数的正确性,而不去反思为什么自己的婚姻低于标配。
一纸婚书那是男人的责任,两个人的承诺,林语堂说结婚证只有离婚的时候才用,然后平静地把结婚证撕掉,畅快淋漓地了断了女人的隐忧,成就一世情缘。而今不少夫妻婚前就做好财产公证,为以后的劳燕分飞提前打理“后事”,这不失为明智之举,只是想来这其中又有几分凭谁可依的悲凉。
“你我约定一争吵很快要喊停,也说好没有秘密彼此很透明,我会好好地爱你,傻傻爱你,不去计较公平不公平。”这首甜得发腻的《约定》是婚礼上的应景歌曲,喧嚣的婚礼现场大概没有多少人认真听过,咂摸过歌词的要义。这个被一再被忽略的约定,或许就是在堵牢那个让千里之堤毁于一旦的小小蚁穴,捡起那片无意间抖落地上的第一根鸡毛。但婚宴散去谁还会记得这个约定呢?而且这只是个君子协定,被遵守与否无据可凭。
不红脸的婚姻不是没有分歧与争议,而是产生矛盾与问题采取什么样的态度,用什么样的方式方法解决。当如两只刺猬相互伤害到无以复加时,能够及时醒悟,坐下来平心静气的沟通殊为难得;选择忘记,用时间来解决也算是不错的结果;也有吵架是婚姻调味剂的说法,但把五天一小吵,十天一大架烩成家常便饭,不知道这种说法是自嘲还是自我宽慰。整日怒目相向与和睦恩爱这两种不同婚姻的幸福指数孰优孰劣,毋庸多言。“僵尸式婚姻”这是个无奈且形象的比喻,懒得吵下去,耗到动不了手方休,婚姻如一堆湿柴草,未熄灭不燃烧也无解决之策,冒起黑烟,熏黯了彼此的内心与人生之路。
杨绛在《我们仨》里说过这样一件小事: 我和钟书在出国的轮船上曾吵过一架。原因只为一个法文的读音。我说他的口音带乡音。他不服,说了许多伤感情的话。我也尽力伤他。然后我请同船一位能说英语的法国夫人公断。她说我对、他错。我虽然赢了,却觉得无趣,很不开心。钟书输了,当然也不开心。我们觉得吵架很无聊,争来争去,改变不了读音的定规。我们讲定,以后不妨各持异议,不必求同。但此后几年来,我们并没有各持异议。遇事两人一商量,就决定了,也不是全依他,也不是全依我。我们没有争吵的必要。
夫妻相处总会有不合之处,必定要争个对错,殊不知,必然搏出了输赢,却输了感情,本身也落个不快乐。坊间流传着这样的告诫:与女人吵架赢了也是输了,夫妻间何尝不是如此?居家小事不值得争吵,大事争吵也无济于事。婚姻中没有大师巨匠、文学家与艺术家,都同样面临着寻常人家的柴米油盐。并不是因为才貌相当,三观相同,才得到美满婚姻。这其中当然有丰厚学养内化为处理家庭关系的智慧,但更多的是对姻缘的珍惜,人性中的谦和善良,彼此的尊重与宽容。
关起门来一心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不红脸的婚姻原本就是寻常人家对和睦家庭朴实的表述与美好期翼。焦波的摄影集《俺爹俺娘》感人至深之处正在于此。在摄影集中有这样的图文介绍:爹娘共同走了70多年的小路。爹娘出生在同一个村,一个村东,一个村西,但结婚前谁也不认识谁。爹是我家第三代木匠,开了几十年棺材铺,文革前剩下的这一口棺材。他对娘说你跟着我受了一辈子苦,这口厚棺材你就占了吧,俺再做口薄的自己占。对此,娘十分满足。逢人便说俺没白跟木匠过一辈子。
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但这对老夫妻很少闹别扭,就算有也绝不会出口伤人,问候祖宗十八代。甚至一次娘生爹的气病倒了,在打吊瓶的那几天,爹又烧水又烧饭,格外勤快。在焦波的镜头下,娘怎么看怎么像是故意使性子小姑娘。可以说这对老夫妇的婚姻是称得上不红脸这个评价的。不红脸是他们的情感基础,让两位陌生人结为夫妻后相互扶持彼此取暖,在岁月中把少年夫妻的感情熬制成浓浓的亲情,让普通百姓的人生之旅因此圆满无悔。
焦波父亲曾有这样一个说法:婚姻就像钉子砸进木头里,再也拔不出来了。这跟元代管道升的《我侬词》:“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椁。”何其相似。这是一位普通老农对不红脸上升为相濡以沫的婚姻最好的诠释与体验。
不红脸不是无底线的宽容退让。夫妻情侣间的分歧与矛盾大抵也有可调和与不可调和之别,张爱玲纵使低到了尘埃里,也难免被胡兰成一再伤害到体无完肤。网络中也见惯了“抓小三”之类的视频,被旁人引为笑谈。而身陷如此风流韵事当中,不论是猫抓老鼠中的哪一方,如此游戏真得不好玩,值不值得玩下去也得打一个大写的问号。
如今千万世轮回修来的缘分已经贬值了,生存方式的多元和各种信息的撞击,时刻冲刷着我们曾经认定的生活准则,改变着婚恋的格局。几乎每一天,在听着《婚礼进行曲》的同时,一言不合就离婚已然司空见惯。伴随着婚姻的解体,更见惯了吵得鸡飞狗跳,打得你死我活,闹得对簿公堂,甚至跳楼下毒泼硫酸砍人分尸的恐怖事件也偶有所闻。有人统计很多夫妻在离异后便不愿再重组家庭,如今选择主动单身的青年人也越来越多,这跟缺少家庭责任感有关,不愿在不确定的婚姻关系里受到伤害,也是一条非常重要的原因。
又岂不知,上面的那段敦煌遗存的文字虽然暖心,但所记之事却跌人眼镜。这是唐代《放妻书》即“离婚协议书”的节录。下文接着话锋一转:“结缘不合,想是前世怨家。”把夫妻反目的责任推到了上辈子的孽缘身上。纵是到了如此地步,措辞依然温情款款 ――“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韵之态。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三年衣粮,便献柔仪。伏愿娘子千秋万岁。”
本期望在同一个屋檐下白首偕老,怎奈造化弄人,情深缘浅,纵是分手离异,也送上真诚祝福,妇人更加美丽漂亮,单飞后早日觅得富贵佳偶。并给予相应关怀,负担女方三年衣粮,且一次付清。充满了浓浓的人情味与仙侠气,这既有天朝大国的开通包容,也有宗教信仰对世道人心的教化,更有着先民温良宽忍的朴实情怀。因时隔久远,离异之人已不可考,而且这是当时的一种程式化官样文书,在书面上的风清云淡背后,有着多少家庭破裂的纠葛与伤痛也就不得而知了。但《放妻书》典雅文辞所蕴含的情谊与气度却着实赢得了“千秋万岁”!
千年前劳燕分飞行将解体的婚姻如此释然,甚至温馨动人,足令千年后在婚姻大战中纠缠不休的人们心寒与反思。不红脸的婚姻标准高吗?或者很高,或者太低,也许只能视为婚姻的标配。也许你凄惶半生只是在勉强着一个假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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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春刚:山东滕州市人,教师。文学及书法作品多次入展获奖。出版《水天之际》《程春刚书法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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