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作家 || 散文:蜀葵穿亚麻衣裳(白芸/山东)
蜀葵穿亚麻衣裳
白芸/山东
本人孤陋,四十多岁了未曾到过陕西以西。陌生让触觉灵敏,当我第一次站在西宁这座城市的街头,陡然生出一种异域的、带点神秘的隔阂感。
我们的旅行路线是古丝绸之路的一段,从那条著名万余里长线的起点到新疆若羌。西安因为之前去过,所以没怎么停留,西宁便算首站。下车时是傍晚,凉风拂送,让我恍然想到家乡此时的溽热难耐,仿佛车头是酷夏,车尾一步踏秋。
街道两侧的饭馆大多“清真”,门额上除了汉文,还标示有阿拉伯字符。早就听说,西宁回民多。果真,戴无檐帽缠头巾着长袍留大胡须的男子,裹黑色白色绿色头纱的妇女,看上去占人群的不小比重,这样的情况,在我一个东部沿海人眼里已很是壮观。他们之间叽哩哇啦作着我听不懂的交谈,他们的眉目间残存着中亚人容貌的印记。偶尔也会碰到背长辫子的藏族妇女或红袍喇嘛,头顶绣花有棱帽的维族小伙儿。事先我也查过资料,说这个地方是回、蒙古、藏、撒拉等多民族聚居区。我很想探求他们的意识形态究竟与内陆人有无区别,可是谨慎的同行友人说,最好别跟他们走得太近,尤其不要随便问一些话题,穆斯林等少数民族宗教情结很重,有不少禁忌的。这句提醒又拉远了一些我心里与他们的距离。而此时,我更听到只在电视中出现过的清真寺里浑厚悠长的钟声……顿时感慨今夕何夕,此地何地!
抵达预定的青旅安顿好,我们就出门找饭店填肚子。路上,不时听到一阵阵当当声,循声望去,原来是擦肩而过的三轮车,车把上都拴系着一个小铃铛,司机铃铃地摇个不停,权当鸣笛。车辆出厂时不可能不带喇叭,那是半路坏掉了?总之,我们那里是绝无这样的装置,有就是原装喇叭,无则无。时时处处,我分明地领略到另一种地域风情,同时又难脱隐隐的疏离。
可是,当走到一家玉石店门前时,我竟发现了一蓬开得正盛的蜀葵!只不过也许气候原因,这里的花朵看起来要小些。移步转巷,再走还有。仿佛他乡遇故知,我欣喜于四千里之遥的高原之上,竟有这等让人愿意亲近之物。在我用意识划定的那么大一个范围里,我就又像在自己的家里啦。我家园子里年年种蜀葵。也是这样,挺挺的茎杆儿,红的粉的紫的一串一串。之所以一直栽,是因为我一听到它的名字,一看到它毛扑扑的叶子、舒展展的花瓣,不斜视也不俯仰地兀自开,就无由地觉得它是披了亚麻材料的外衣。每一种花都有它的衣裳。牡丹身挂丝绸,水仙罩着琉璃,月季着寻常涤纶。亚麻拒绝亮泽、聒噪和犀利,是泥土质地,谦逊、安稳,亲和的。在我们走过的几条街道边,随处可见这种古老纤维织物加身的蜀葵。
次日,我们去塔尔寺。一上车,出租车司机和蔼地问我们去哪,听说我们是外地的,便开始介绍当地的特色美食,风俗习惯,有哪些景点、什么时间段以及乘什么车去最合适。虽然什么资料都是网上可查,可在一处不熟悉的地方,能有这样一个热心人情愿给你做口头向导,至少心里是热乎乎的。其实,我更感动于他设身处地的语气,他把那些细节描述得不能再细,交代得不能再周全,叮嘱时像对一个即将远行的挚友。你只有回应他,都记在心里了,他好像才肯放手说,就走吧。下车时,我随口问了句,您也是汉族吧?他答的却是,不,我是蒙古族。又坦承地笑着,我叫布勒格。事后我回头一琢磨,还别说,这位布勒格还真是蒙古人的那种宽厚面孔呢。
旅行之于我,了解异地风俗人情似乎要比观赏自然美景来得重要。就说一个碗吧,北方人为什么用这么大号,而南方人却要小巧得多?这背后究竟藏着一个怎样的源由?是什么造成这样的分化?我希望找到这种地区之间生活方式的差异。故而,从踏足这个西部城市的那刻起,我就有种想跟小白帽或黑围巾交流的急切欲望,虽然之前的出租车司机极大地扭转了我脑子里的偏差,可先入为主的戒备仍几次让我欲言又止,怕一句话闪失了,闹个不欢。
不过,就在要去茶卡盐湖时,因为没有准备乘公交车的零钱,我不得不主动向身边一个中年回族妇女求助了,我请她把一张五十元纸币化整为零。她低头摸摸衣兜,再撩一把黑盖头,用我刚刚能听懂的蹩脚汉语说,我也分不开呀。公交车马上就到,真是让人为难。妇女忽然想起什么来,又掏了把衣兜,两手攥着些零钱,说,看够不?边数边有点高兴地说,够了呢。然后她将四块钱塞到我们手里,扭身就要走。我们怎好意思接受,赶忙说,你有支付宝吗,要不给你转账。她却只是笑笑,也没有开口,用手势跟我们道了再见。四块钱,也许买半碗拉面都不够,可是我一直目送她,一直目送她,直到她拐弯再也不见……
我慢慢觉得,地理距离和文化差异也许能产生新鲜,却无法制造任何别的。我知道,我内心里正有什么东西流出并与这座城市交融。
按照事先计划,我们并没有去东关清真大寺的打算。可是架不住客栈老板的一再推荐,便临时加了项目。
也是去了之后,才了解到这座清真寺真是来头不小。它是西宁著名古建筑,始建于明朝,也是西北地区四大清真寺之一。当我们随着游客和信徒步入,果见其中气氛庄严,气势恢宏。站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位白帽白袍的男讲解员,他用汉语、英语及阿拉伯语交替介绍着东关清真寺的历史、现状及关于伊斯兰教的基本知识。他的声音稳重洪亮又不失温和,偶尔还跟游客互动问答。当他说到“我们寺里每天礼拜的时间并不太长,可是,人类需要宗教”时,我让自己抬起了头。我仰望着直插云霄的高耸的宣礼塔、巨大的圆形穹顶以及终端的那枚弯月,看到一大群不知名的鸟从那里忽拉拉盘旋飞过,我听到了并不张扬却富有穿透力的缓缓的诵经声,眼泪便下来了。
我对伊斯兰教知之甚少,对其它宗教了解得也并不多,可我知道,它们必然有相通之处,人性里总有共同的东西让人留连忘返。那一瞬,我感到心有了归处。我对自己说,此地,我一定还会来的。
结束西北之行已有段时间。当我望着院子里仍在盛开的丛丛蜀葵,就会忆起那座遥远城市里的,以及出租车司机布勒格、给我们解围的妇女和自己在清真寺里流下的热泪。我想的是,不论生长何处,花开大小,只要它是一株穿亚麻衣裳的蜀葵,就必定拥有最自然朴素的本质且无法掩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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