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作家 || 王利群:门卫与狗(小说)

门卫与狗(小说)

文/王利群

  

  1

  

  门卫老胡的老伴从乡下返回时,顺带捉来了一只狗崽。

  

  不是愿意在小区养,而是有点迫不得已。

  

  老胡把装狗的竹筐放下,递给老伴热水杯。这当儿觉得像有生人窜进了小区,随即去院子里查看。他中等个,红脸膛络腮胡。别看六十多岁了,但腰板硬朗,身体还很结实。

  

  在单元楼梯口,他发现了墙上新贴的野广告,还有门缝与门把手里刚塞的花里胡哨的促销印刷品。老胡停住,气沉丹田,劈空吼一嗓子:“钻在楼道里搞啥哩?谁让你们进来的!”洪钟般回荡的诘问声里,瞬间,就有俩人灰头土脸地溜出来。

  

  老胡已金刚似的站在大门口,手指夹烟,嘴角撇成勾,目光如炬盯着他们低头匆匆离去。然后转头,瞥一眼哼哼唧唧的小狗。

  

  2

  

  老胡不是小区第一任门卫。先前的是开发公司建筑队一伤退工人,平常喜欢喝点小酒,没事就靠着藤椅打盹,有时还离开值班室。小区隔三差五的丢东西,甚至大门和停车棚锁子被撬了一回,十几辆自行车、电动车不翼而飞。失主们告到物业公司,要求追究责任。此后不久,即换了门卫,就是现在的老胡。老胡年轻时当过兵,后来退伍回了农村,任过村干部。老胡家在郊区,女儿成家了,儿子在建筑公司打工。一个昔日的老战友给他介绍了这个差事,老胡把房门一锁,索性带上老婆住城里来了。可老伴住不惯,隔三差五要回乡下一趟。

  

  自打老胡来了以后,小区很少丢东西,地面及车棚经常干净整洁,垃圾清运及时,还代收物业管理费。他爱与人招招呼呼,人们对这个红脸老头比较满意。老胡做事不马虎,可马王爷三只眼还有疏忽的时候呢,出力不讨好的憋屈事也不少。比如最让老胡头疼的停车与晚间进出的问题。

  

  小区有车库及地面泊车位。按说各就各位,互不矛盾,可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现在私家车越来越多,业主们上班远近各异,返回迟早不一,有时就不按区位停放。另有下班或假日来走亲串门的,稍不留神就一头扎进来,瞅个空处将车随便一塞就不见人影了。小区回来的车一看自己的车位被占了,开不进去,就吼叫撒气。更有玩阴的,干脆不知声,把车贴着对方的车头或车屁股一横,索性让你也动弹不得。更绝的把自己的车往必经的通道上一驻,前后堵死。

  

  出现这种情况可就热闹了。喊叫声、喇叭声此起彼伏。老胡颠前跑后扯开喉咙吆喝:“××号,谁的车?占了人家车位了,赶快挪开!”

  

  特别到了上班时间,或业主有急事要出车而被外来的车挡住,那就更是火上浇油。“门卫是搞啥吃的吗?让人乱停,再这样就把轮胎气放了!”遇此情况,谁不生气呢,听着刺耳的怨言,老胡的红脸更红,他恨不得自己变成大力士,把那些乱停挡道的车推走。等来了违停的车主,老胡忍不住愤愤道:“人心都是肉长的,下次再不注意,就把车轱辘锁了!”这时,脾气好的诉苦、解释几句,遇到犟主儿则脸红脖粗、唾沫飞溅,还骂骂咧咧。

  

  白天还好说,可夜间按点锁门了,小区依然有外出回来的。有的送人接人,有的夜生活很晚才回家。到了门口按喇叭,老胡偶尔迟缓点,那喇叭就使劲鸣叫。老胡多数迷迷瞪瞪披着衣服起来开门。懂事的人说声打搅了,粗野的竟对老胡大呼小叫。天暖和时罢了,但寒冷的夜里起身出去开门那滋味真不是好受的。

  

  谁没有点脾气呢。一天夜里子时过了,小区某单位领导在外喝大了被人送回来,老胡开门时多问了两句,那领导舌头嘟囔不清,陪送的人倒发火了:“少啰唆,一个看门的咋这么多废话!”老胡张嘴欲言又止。过一会儿,来送的两个陌生人驾车返回,老胡有点不高兴,开门就慢慢腾腾,朝车里多看了一眼。车已经驶出去了,车上一人朝窗外啐道:“不长眼的老东西!”老胡当时就愣住了,使劲咔出一口痰:“呸!王八蛋!”

  

  自然,老胡挨骂也是难免的。有次,一个操外地口音的人欲进小区找所谓的亲戚,但说的情况牛头不对马嘴。老胡见他形迹可疑,便拒绝进入。那家伙讥笑道:“好狗不挡道!”老胡被气晕了,揪住那人评理。最后民警发觉那家伙是个流窜的惯犯,包里还隐藏着作案工具。

  

  3

  

  为方便大家,也为了夜里能睡个囫囵觉,老胡思忖一番告知小区的人,晚上关门后把钥匙挂在值班室窗口,确实需要出门的自己拿钥匙开门锁门。这个办法行是行,但人们又担心不安全,怕给歹人造成可乘之机。于是有人建议老胡养条狗,一有动静就能很快察觉。老胡想想这个法子兴许可以试试。

  

  老伴从乡下捉来的这只狗崽可能刚满月,灰不溜秋的,走路还有点趔趄。因突然断奶,要么饿了唧唧呜呜的叫唤,要么吃饱了闭着眼昏昏大睡。老胡给狗起名灰灰,在值班室后的一棵树旁用纸板给狗做了个窝。小区的孩子们可喜欢灰灰了,时常来看它逗它,拿自己吃剩的肉骨头和点心喂它。听到路过的脚步声时,它会抬起毛茸茸的小头东瞅西望,呆萌的样子惹人怜爱。大人也给他吃的,有位业主还送给灰灰一箱快到期的牛奶。很快入冬了,小狗长得很慢。有时夜里不知何故会狺狺地叫一阵,打扰人的清梦。灰灰对给它食物的人可友好了,殷勤地摇尾巴,伸出粉色的舌头舔人的手掌,乐颠颠地跑到行人身旁,耸动鼻子嗅你的鞋子、裤脚,它是在认人呢。

  

  到年底的时候,灰灰已长成半大的狗了。它有时在院里活泼地奔跑,有时躺地上打滚或懒懒的晒太阳,与小区的人基本都熟识了。灰灰忠实地陪着老胡进进出出,很少独自到处溜达。它经常孩子似的在他周围撒欢,伶俐地给他叼来钥匙、钳子、螺丝刀、抹布等小东西,从早到晚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老胡。虽然灰灰机灵可爱,但对闯入小区的不速之客也会吠叫追随,乃至呲牙咧嘴。不过,老胡讨厌它时训斥一声,灰灰就会知趣地待到一边去。人们打趣:灰灰是老胡的勤务兵。

  

  许是狗的天性吧,发觉外来的陌生者就会跟踪吠叫。一天,老胡可能解手去了。小区里开进一辆小车,司机的脚刚落地,灰灰突叫一声奔过去。那女的赶紧躲进车里关上车门,灰灰依然在车周围嗅来嗅去不肯离开。车猛地启动了,执拗的灰灰躲闪不及被卷进了车底。狗的惨叫让急忙跑来的老胡目瞪口呆,车轮轧过的灰灰七窍流血,很快断了气。老胡抱起灰灰,脸色涨得红紫,对惊慌失措的女司机和她的小车摇头叹气。

  

  4

  

  哎,一只土狗,死了算了。也是意外的事。人们劝慰老胡,老胡没怎么搁心上,去郊外挖了个土坑把灰灰埋了。

  

  时隔不久,老胡在垃圾站发现一只可怜的半大狗,瘦骨嶙峋,且走路一瘸一拐的。见他来了并不躲避,定定望着还晃晃尾巴。虽然脏兮兮的,但骨架匀称,眼神明亮。老胡动了恻隐之心,把受伤的狗放车里拉回小区。他给狗洗刷干净,又给狗腿上药包扎伤口。月余,此狗在老胡的照料下焕发新颜。它体毛棕黄,胸宽腰细,目若星火,四爪洁白如踏雪。懂行的人说,老胡捡回的狗可能是中华弱狗与牧羊犬的杂交品种,其形体气质上乘。有人想出价让他转手,老胡不允。

  

  这狗不爱叫,但静中有动,跑跳敏捷。不是见谁都谄媚摇尾,但听声观色,机智聪明。对老胡亲热不设防,对其他欲图靠近者则有戒意。虽少点活泼,但冷静中透出些许威严。老胡管它叫大黄。为了安全,也是汲取前次的教训,老胡给接近成年的大黄套上项圈,把它拴了起来,晚上才松开。不过,大黄很快就立了功。某晚一飞贼翻墙潜入小区,攀天然气管道欲进入室内行窃。大黄警觉扑过去又吠又咬,窃贼恐惧坠地鼠窜,企图越墙而出,但被大黄死死叼住了脚脖子,惊醒赶来的人们都看见了这生动的一幕。大家都夸大黄,说它英勇善战,机警灵性,说老胡养了一条难得的好狗,大黄是老胡的警卫员。

  

  小区的人们以大黄为骄傲,时常喂它吃的。大黄长得越发强壮,体毛油亮亮的,目光灼灼,时而将鲜红的大舌头伸出骄傲地舔着嘴鼻。老胡心里虽有一丝得意,但也有点忐忑,怕大黄乱跑伤人,所以大部分时间仍旧拴着大黄,即使偶尔出去溜达,也要紧紧地牵着绳索。也许难得放风的机会,在路上相遇同类时,大黄则爱表现出或亲善或挑战的行为,为此还与别的狗狗掐过架呢,它又总占上风。老胡不敢轻易放手,主要是担心大黄惹事生非。

  

  年轻力壮,活跃好动的大黄被拴久了,失去自由的它慢慢变得烦躁起来。有时莫名地吠叫,带着绳索在被拴住的树周围转来转去,累了就趴下吐着长舌头喘气,眼神是焦灼不安的。有时一只老鼠或一只猫从附近溜过,它都会警觉地一跃而起,暴怒地狂吠一阵。

  

  5

  

  小区里也有养狗的人,但多数是诸如泰迪、博美、松狮、京巴、西施一类的宠物犬。每每看到这些狗狗随着主人幸福地招摇而过,大黄就更加愤怒地咆哮、转圈,拉的链子哗哗响。老胡发现或斥骂它,或端来食盆轻柔地抚摸它,大黄便委屈地晃动尾巴,嘴里呜呜低鸣,蹭蹭老胡的衣服。但人们渐渐有点怕易怒的大黄,生人更不敢随意靠近它。不过,小区里好长时间再没丢过东西,老胡晚上基本可以睡个安稳觉。

  

  一个周末,老胡的孙子放学过来玩,瞧大黄被拴着憋屈就悄悄解开了狗链,获得自由的大黄和孩子兴奋地在院子里追逐撒欢。碰巧小区一条打扮漂亮的贵宾犬从楼道出来,迈着优雅的步子,高傲地对大黄直叫,叫声与神态充满轻蔑。大黄箭一般冲过去,贵宾犬灵巧地躲到草坪树丛后,羞怯地探头探脑,依然挑逗地嗷嗷叫唤。大黄恼怒之下抖擞精神,终于迅捷地扑上去,威武而激动地趴在了贵宾犬背上。

  

  贵宾犬的女主人循声赶过来,见此情景着急的大呼小叫,可两只狗尾粘在一起分不开,那女的用挎包打它们,揪扯大黄的颈毛,大黄急了扭头咬了打它的手,那妇人天呀天呀尖叫连连。老胡被孙子喊来时,两只狗已分开。老胡使劲踢了大黄一脚,那女人的丈夫高声骂着持一根铁棍追打大黄,旁边的人也捡起石头砸它,大黄自知犯错似的一眨眼跑出了小区大门。

  

  “老胡,你养的好狗呀!欺负我家的丽丽(贵宾犬的名字)还逞凶咬人啊!呜呜——”那妇人哭嚎着。

  

  “这个畜生!”老胡急忙道歉,“对不起啊。”

  

  “你说咋办?说‘对不起’有啥用?”

  

  “你说咋办就咋办。”老胡跌足长叹道。“哎——这个疯狗!”

  

  旁边有人提醒:快去打狂犬疫苗吧。

  

  “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跟你没完!”贵宾犬的家人吼道。

  

  老胡陪伤者去防疫站打狂犬疫苗,总共花了三百多元。老胡的老伴和儿女又买了营养品,说了无数好话安慰人家。

  

  6

  

  正值春季,万物复苏,生机盎然。政府发了紧急通告,说近来城乡结合部发现狂犬疫情,提醒市民注意流浪野狗。大黄不会变成疯狗吧,小区的人猜测,但老胡心里有数。

  

  逃走的大黄白天不敢露面,但一到深更半夜,小区门口时而会传来几声狗吠,叫声虽低,但老胡觉得耳熟。一晚,月光皎洁,听到狗叫,老胡悄悄拉开窗帘,门外巷口,大黄静静蹲在地上,耳朵直立警惕地转动着,幽深的眼睛时而盯视小区大门,时而巡视别处,时而抬头仰望月亮。老胡抹抹眼睛,下床蹑手蹑脚开了侧旁小门出去,轻轻唤一声:大黄。大黄热切看着老胡,犹豫一下小跑过来,亲昵地贴着老胡转磨,欢欣低鸣着,热烈摇着尾巴。老胡俯身抚摸着大黄,几天不见,它已瘦了许多。老胡暗暗抓住大黄的项圈,往小区方向走去。

  

  狗顺从跟着他。 临到门口,老胡忽又停下,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松了手。老胡从兜里拿出一个肉包子塞进狗嘴里,缓缓推开了大黄,说:你走吧。大黄蓝幽幽的眼里泛着疑惑,喉咙哀鸣,围着老胡转圈不忍离去。老胡又说:你咬了人,小区已容不下你,还是离开好。转身走进小区,哐当关了大门。从门缝里,老胡看见大黄愣怔一下,汪汪叫两声,仿佛说再见似的,然后掉头渐渐跑远了。

  

  老胡眼窝一热,到天明也没睡着。他抽了一盒烟。

  

  自那晚后,大黄再没来过。

  

  老胡说:再也不在小区养狗了。

  

  7

  

  不久,物业公司给小区装了摄像探头,值班室配了一台电脑。经过手把手教导,老胡学会了简单的使用,即使没有狗,晚上也不用起夜巡查了。同时,孙子放学来时,电脑又成了打游戏的高档玩具。随着快递业务的迅猛发展,小区内设置了云柜,方便人们收寄东西,也不用门卫传达呼叫了。这省了不少事,可老胡空闲了却有点不太习惯,有时便找退休的老头摆开象棋杀上几盘,尽管他常常输多赢少。

  

  停车紧张的矛盾丝毫没有缓解。随着车辆的日益增多,后续的车主只得把车停在小区外的人行道或马路牙子旁。这需求逃不过开发商和物业公司敏锐的目光,他们经过仔细勘察打起了新的主意。小区楼后有窄细的一溜草坪,院子围墙的香樟树下还有可怜的间隙空地。他们私下告知老胡要新增一些停车泊位,并说,车位增加了,你以后的麻烦就少了。还让他转移树下的废旧杂物,且尽量缩小平时堆放整理垃圾的地方。

  

  老胡听了高兴不起来。一是那个角落他要分拣垃圾,把能卖的废物挑出来。二是他不需要停车,车停小区外面的跟他没关系,三是车增加了操的心也就更多。然而他仅是人微言轻的一个门卫。老胡背后闷声道:奶奶的,小区里没有树和草坪,鸟儿都不会来。

  

  对此大伙议论纷纷。有车一族但无车位的欢迎,没车和不打算购车的坚决反对,已有车库车位的淡然冷漠,也有人吵吵,这样侵占公共绿地不合理

  

  没多久,小区进来一伙工人,拿着锯子、斧头和铁锨。很快,草坪被铲除了,顺带刨掉了几个鼠洞。随着“吱吱、嘎嘎”的断裂声,墙边那一排碗口粗的香樟被截肢砍头,接着齐根伐倒。树上的鸟巢掉落,鸟蛋碎散一地,还有摔地上抽搐的乳鸟。大鸟惊慌地飞上屋檐与护栏,疯了似的啼叫飞旋。一只受惊的猫从草丛蹿上墙头,惊恐地吹胡子瞪眼。

  

  小区开发商老板新近豢养的狼狗在笼子里兴奋而暴躁地狂吠不止。老胡讨厌这恶狗,心里还惦记着自己养过的大黄,它会不会变成野狗,被打死了呢?

  

  真是神速,一周不到,新开辟的车位就建好了,并且,有车与打算买车的挤破脑袋抢光了严格划分而稀缺的车位。

  

  8

  

  老胡干门卫八年了,来时工资每月一千元,现在一千五百元,这还是中途要求过才慢慢涨的。虽然粮食蔬菜均从农村自家拿,但这点工资生活用度还是紧巴巴的。他最近去开发商及物业公司管理的其它小区转了转,人家大多安装的伸缩电动门,值班室明亮并配有空调卫生间。门卫穿着整齐的保安服,几个人轮流值班。而且,人家的薪酬比他还高。老胡心里有点不平衡了。快到年底了,他厚着脸皮去找物业公司的贾经理。

  

  白胖的贾经理笑眯眯地接待他,还让人给他倒茶。

  

  “老胡,家里一切都好吗?”贾经理和蔼地问。

  

  “好。”

  

  “来找我有事吗?”

  

  “有。”老胡欠欠身,“我的待遇,能不能提高点。”

  

  “这个,回头考虑一下。”

  

  “别的小区,干同样工作的比我拿的钱多。”

  

  “嗯,人家小区大,工作量也比你大嘛。”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老胡红着脸,“再说,我一人有时也转不开身。”

  

  “不是有老伴陪着吗?”

  

  “是,本来两人干的的活,可给的只是一个人的工资。”

  

  “嗯,这倒是个问题。”贾经理摸一下肥厚的下巴,转而问:

  

  “老胡,你今年多大了?”

  

  “六十五了。”

  

  “哦,回头研究下。现在竞争激烈不好经营啊,房产市场疲软。”贾经理用一根指头敲着桌子,“据说许多单位,包括你儿子所在的建筑工地也要裁人呢”

  

  “我干了这么多年了,贾经理考虑考虑。”老胡觉得胸口似堵了什么,脊梁骨发凉,站起身来拍拍屁股走了。他想起业主们反映每年的公摊费用高,物业公司的头头却要从中开销部分费用,但自己只是干活的,合同续聘攥在人家手里。

  

  出得门来,外面空气凛冽,朔风中夹着片片雪花。老胡在结霜而冷硬的路上滑溜一下摔倒了,他试图挣起来,但身体生疼有点费劲,便闭眼躺着稍息。

  

  忽然一条狗在后方闪现,过来舔舔他的手,又用嘴拽他的袖子。老胡坐起未及看清,那狗已钻进路旁茂密的灌木丛了。

  

  有点像大黄,是不是眼花了?如是,它为何不与我相认?它究竟去哪儿呢?他自言自语,心底泛起一丝悲凉。

  

  9

  

  老胡跛着腿回来,吃饭时喝了半瓶闷酒。老伴寻问再三,才弄明白大概情况,便跟着唉声叹气。第二天,快递来小区送货,有贾经理家的一个包裹。老胡的老伴说:我给他家送去,顺便带点自产的蔬菜。敲开贾经理家的门,女主人客气地接了包裹。她叫一声里面的贾经理,正想开口说点什么,贾经理起身道:“我有个饭局,马上要出去。”老胡的老伴把想说的活又咽回了肚里。

  

  老伴去照顾将生二胎的女儿了。老胡变得沉默寡言。不过,他想起那天路上碰到的像是大黄的狗,每晚临睡前就在大门外放些狗粮。说也奇怪,夜里又传来似曾熟悉的狗叫声了,这让孤独的老胡感到一丝暖意。

  

  冬至后的一日清晨,老胡没按往常那样早早开门。出车的人埋怨着推开值班室的门,却看见老胡直挺挺躺在冰冷的地上,可能起床时摔倒了。口眼有点歪斜,叫不答应,探鼻息还有气。人们连忙通知他老伴及儿女,打120急救。到医院后诊断为脑血栓,幸亏抢救及时,保住了一条命,也靠老伴子女精心照顾,加之身体底子好,老胡不但挨过了危险期,而且恢复得能勉强下地走路了。

  

  老胡住院时,小区不少人去看望他。出院时,物业公司的贾经理让助手带着礼品来慰问。说:“公司研究过了,你住院期间按正常工资算,医疗费据实报销。”又递给老胡一个信封,“这是贾经理给你的一点心意,让你出院后在家安心静养。”老胡很是激动,病脸泛起红光,有点口吃地说:“谢谢……你们的关心……等身体恢复好了,我……就回去上班。”

  

  助理笑笑,和气地说:“老胡,不急不急。门卫已有人顶着,你慢慢养,不用急着来上班哦。”

  

  老胡握着助理的手半天无语。

  

  看那人走了,老胡失业的儿子从牙缝崩出一句:卸磨杀驴。

  

  俩月后老胡病愈,听说回了乡下。

  

  10。

  

  一晃半年,近日,我下乡扶贫凑巧从他家路过,就顺便去瞧瞧。意外发现了曾经从小区失踪的,现为老胡守护苗圃园子的狗——大黄。

  

  老胡说:大黄是自己寻来的,没忘记我。他轻抚着靠在身旁的狗背,深吸一口烟,喷出,目光充满温暖。

  

  (王利群,笔名文若白,教师。有散文、诗歌、小说等作品见于报刊与网络媒体。《读者》《西北作家》特约撰稿人,崇尚平实而优雅的文艺与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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