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过“掌包的”
我说这个“掌包的”,不是电视剧《十三省》里,土匪当家那个“掌包的”,是生产队时期,赶马车进城买卖东西、送公粮等跟车的,掌管财务的人。
中学毕业回乡参加生产队劳动,正赶上的冬季,刨粪、送粪是主要活计。刚干体力活,身体不支,老队长见我干活很吃力,安排我干跟马车的活。跟的车是生产队的头车,一个车老板儿,一个是我,两个人。平时,往地里送刚刨下来的土粪,车老板儿负责赶车,我负责装卸车,不是很累。
快过年了,老队长在收车的时候跟我说:明天你和“大耳朵”去城里换面粉,你当“掌包的”。一会儿,去财粮那拿点钱和粮票,省点花。
县城离我们生产队有五十多公里,我一直没有去过,队里去过的人也不多,队里去城里拉东西,车老板子排号去,跟车不到一个月,就当上“掌包的”去县城,实在不容易。
“大耳朵”是我们生产队的头车大老板子,个矮,耳朵大,大家伙儿说他是猪八戒脱生的,他媳妇说他是“小克郎”。别看他人长得不起眼儿,马车赶得好,赶了多年车,很少有车打“误”、翻车现象发生。
县城路远,路又是坑坑洼洼,小麦份量重,套四个马去。驾辕的是一匹“菊花青”,辕车多年,其它三匹马都是“大耳朵”使顺手“里套”和“外套”,“间套”是刚上套的小马驹,跑长途,让它锻炼一下脚力。“大耳朵”老板子还特意给菊花青脑门和脖子挂上一套铜铃,换上一根系红缨的大鞭子,大鞭子一摇,铃声响起,洋洋得意,旁若无人,好威风啊。
气天太冷,小鸡还没叫,我们就套车出发,走出二十多里地,天刚蒙蒙亮。脚冻得如小猫咬一样,实在挺不住,跳下车跟在车后面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儿。累不行了,追上车,又坐一会儿,冻得又不行,还要下地跟车跑,反反复复,来到了“大耳朵”最犯愁的大下坡子。
这个大下坡看上去就眼晕,弄不好马要“毛”。“大耳朵”老板子递给我一根很粗的杠子,让我负责把杠子插在车轱辘上面,然后,趴在杠子上往下压,他在前面一手拽着辕马的缰绳,一面把身体靠在车辕子上往后靠。我们一起做动作,车缓缓地下了坡,我们已经累得精疲力尽,人成了一滩泥。
第一次进县城,感觉什么都新鲜,路边有路灯,路灯旁有男女在说悄悄话,还有二层楼,饭店都挂着幌,骑自行车的人也多,晚上还有人带饭盒去上班,一切都感觉新奇。
我们进了大车店,“大耳朵”老板子把马卸完,拴在马槽上,添好早上从生产队带来的马料,拽我说:“小掌包的,走,下馆子去!”
听口气好像有些嫉妒。
这个时候,才知道,这个车主管财务的人是我。急忙摸摸裤腰带里面的兜,里面钱和粮票丢没丢。
国营的饭店,吃饭的人很少。我先到收款处的窟窿眼,交钱和粮票,买了两碗面条、两个大麻花、一盘炒干豆腐、两碗鸡蛋甩秀汤,收款员给了几个小牌牌,然后,到付饭口等候拿菜饭。
“大耳朵”老板子吃得很高兴,小脸通红,我也痛痛快快解了一次馋。饭后,“大耳朵”晃晃悠悠非拉我去看电影,刚到电影院门口,他来尿了,可能憋不住,拐进一个墙旮旯就拧开了水龙头。几个小孩子在不远的地方喊:“你看那山炮进城了......” 不知道谁起了一个头:“山炮进城,小脸喝通红,喝瓶啤酒,不知道啥名,喝瓶汽水,不知道退瓶,来了一泼尿,旮旯胡同都行......”气得“大耳朵”把尿尿到鞋面子上。
大车店很乱,住的全是车老板子,二十多人的大通铺,一个人挨一个人,地中央烧大炉子烧得滚热。车老板子们喝点小酒,半宿半夜不睡觉,满嘴说那些对不上牙齿的骚嗑。最让人不能忍受的是臭脚丫和汗泥味,恶心要把吃的东西全吐出来。
第二天,早早地排号办各种手续、交款、装车。然后,急三忙四往回赶,半夜到家,老队长在队房子里面等我们呢。
我把剩余的钱告诉他,他脸冷落落的:“败家子,吃饭花那么多!”
我不敢顶嘴,心里想:这个“掌包的”我当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