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语独立|《喜丧》、《中邪》、《八月》
FIRST在场放映·北京站,放映了7月在西宁拿奖的一众作品,其中《喜丧》、《中邪》、《八月》在剧情类长片中有着不错的表现。
《喜丧》:这个时代的悲哀
《喜丧》讲述一位农村老人在生命最后日子的遭遇,触及了当下中国社会一个荒诞的现实。因长镜头、实景拍摄、非职业演员出演,《喜丧》粗粝真实如同一部纪录片,但在粗粝真实感之外,《喜丧》又有着学院派的工整剧本与影像运用。
鲁南张庄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北方农村,86岁老人林郭氏在门口摔了一跤,儿女几家人围在一起商量谁来照顾老人,因忙于生计无暇顾及,他们打算送老人进敬老院,但敬老院床位吃紧,最后老人决定先到儿女几家住住看。
接下来,本是抚育他们长大的母亲变成了一个外来人、闯入者,在几个儿女家如流浪人一般辗转时,遭受种种嫌弃。儿媳视老人如臭虫烂肉,孙女离家出走,外出打工,儿媳怪罪于老人,将老人接触过的物什丢进垃圾袋扔掉,对老人的嫌憎上升到人性恶的一面;老人被怀疑偷了50块钱,儿女可以嘀咕,但最怕的是老人生病,摊在他们身上;老人最后被儿女丢弃在牛棚旁的小屋里,每天送一碗饭食,如畜生一般遭对待。在诸多场戏中,镜子成为一个关键道具,老人被框进狭小的镜子中,一是处在镜头某个边缘位置,二是在尘土覆盖的镜子中呈现虚像,暗示了老人在家庭结构中的处境和即将不久于世的归宿。
在儿女家的轮换,呈现了儿女的不孝,反过来,透过老人的视角,我们也看到儿女家的遭遇。下一代外出打工,留下更小的一代留守;外出打工出事故,一个好端端的人就这样离去。在社会转型下,家庭几代人都遭遇着情感、乡土等层面的断裂。
片中,老人经常拜菩萨,经常看一张黑白全家福,老人有信仰,有对儿女的爱,而儿女们疲于奔命,想着挣钱过好日子,两者行为截然反差。而老人的笑病,每每在儿女家有事故时发作,笑声,与哭声、与愤怒,形成一种带有讽刺效果的反差。
儿女的不孝不单是个人修养问题,也关系到社会发展改造的人民心性。影片难得可贵的是不做评判,不做道德判断,留给观众自己思考。老人在可以搬进敬老院前服药自尽,在一场艳舞的喜丧过后,孙子小道回到牛棚旁的小屋,捡拾老人的遗物,将妈妈的照片与老人的黑白全家福放在一起,带在身上,去上海寻找妈妈。社会在经历转型,传统在经历裂变,导演最后给予的,是在令人发指的现实中的一丝美好希望。
《中邪》:人性的中邪
长久以来,恐怖片一直是国产电影的软肋,无论给他们多少资金、技术,他们大多只会玩造型、血浆这些低级直观的元素,而没有弄清恐怖类型的高级玩法。《中邪》一鸣惊人,导演马凯真正把准了恐怖类型的脉,拍出一部被影迷奉为“十年来最吓人的国产恐怖片”的类型佳作。
影片从一对刚毕业的大学生在山东农村拍摄算命题材的纪录片开始,伪纪录风格就此奠定。当寻到王婆、王叔,两位大学生丁鑫、刘梦跟随他们去一个偏远地方还人,片名《中邪》正式打出。在此之前,影片融入了喜剧元素,男大学生偷窥女大大学生、王叔偶像刘晓庆等搞笑场面层出不穷。片名将喜剧与恐怖正式分开,接下来好戏正式登场,一行几个开车来到一处山上的宅子,方圆几十里荒无人烟,宅子大红灯笼高高怪,宅子的女主人中邪病了,平时如正常人一般,一发疯如鬼魔附身,张牙舞爪。弟弟大庆请来大仙王婆给姐姐还人,但在还人还没正式实行之前,王婆察觉事情蹊跷,借口走人。
想走偏偏不让走,王婆、王叔、丁鑫、刘梦都困在这样一个荒无人烟的地界。古式宅子与周围树丛营造了外在恐怖氛围,姐姐白天正常,夜晚中邪,晚上的气氛加上红灯笼,将恐怖气氛再度渲染,整个气氛已经打造得相当吓人,只要这个气氛里有一活物,就会让观众感到莫名紧张。
气氛营造到浓郁之际,影片剧情也开始发力,后半段吓人场面纷繁跌出,在直观呈现一些吓人场面之时,又让整个恐怖气氛加入,气氛成了《中邪》这部影片的最佳主角。当男女主在经历了一系列吓人事件后,分开的两人还要找到彼此,越靠近宅子,恐怖的作用就越大。《中邪》里,气氛不只有恐怖,还要悬疑,也正是在恐怖气氛之上,还要悬疑牵引着观众,恐怖效果才得以放到如此之大。
这是《中邪》在恐怖类型上做到的突破,但在高超的类型手段之外,影片对于人性的思考也发人深省。片中不只是姐姐“中邪”,每一个角色都中了人性负面的邪,当结尾处悬疑得到揭示,当两个大学生劫后处境呈现时、当姐姐和弟弟的处境呈现时,我们发现影片不只是吓人那么简单,在更高的角度上,《中邪》最吓人的不是姐姐,不是气氛营造的鬼屋、树丛,而是实实在在的人,是人性中阴暗或说软弱的一面。
《八月》:时代变迁下的生活画卷
在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模糊的时代背景下,《八月》通过一个男孩视角,去观察那个时代下的周遭,尤其是自己家庭经历的变化。这部影片同去年FIRST最佳影片《告别》有着某种相似的精神气质,两片都在父子/父女亲情上有着重描述,共同指向了国企改革,尤其是电影制片厂改革对电影人造成的影响,而且在结尾部分,都有一种其他介质影像的升华(《八月》是录像带,《告别》是父亲影片片段)。
不过,《八月》在故乡与时间上的乡愁更为显著,在那个导演成长的年代,在那片土地发生的事,导演通过一种感性松散的架构串联在一起。从小主人公张小雷的视角,带出那个时代特有的生活风情,有小孩张小雷对女孩子的萌动、对混社会大哥的仰慕、有上好学校学的艰难,有母亲对社会现实的认识,有父亲的坚守与妥协,有奶奶的老去……生有老,下有小,中有亲戚家属,各色人等的生活百态悉数收入导演的镜头中。
整个故事就在这种松散的生活流叙事中展现,而影像与配乐上则营造了一种虚幻不真、放佛渺远过去的感觉。除去结尾,全片黑白摄影,过滤了色彩的印记,让时代感虚幻不真,与此同时,影片中又有着强烈的时代符号,音乐、电影、海报等元素数不胜数。配乐同样极简,在场景中流淌出一种淡淡过去的味道。
影片在后半程感情达到一个峰值。父亲去外地片场工作,在照全家福时,张小雷胳膊成抱状,这个略显孤僻的孩子对父亲的感情深藏于心。在结尾,当父亲的录像送来时,影片转成彩色,经历了铁饭碗的一代人走上新的道路。片中那朵硕大的昙花,就像是为这一代人盛开的,他们在生活面前有苦有乐,在时代变迁下依然前行。
(原刊于《看电影》杂志,经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