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铁犁铧
把铁犁铧拿出来,解开包裹的棕叶,放在门口时,我流露的是一副虔诚恭敬的姿态,这和平日的冷漠截然不同。不知洪三(名)是不是瞅准这个间隙,从另一个门口出现了。有时候,这个门口和另一个门口之间,便相隔着一个村子最远的距离。就拿我和洪三来说,由于近期在一些事物认知上出现了分歧,我们已经越来越看不上对方,即便是近在咫尺的两个门,是尚未出五服的亲房,也彼此不相往来了。
这么好的天气,我想抓紧时间晒一晒铁犁铧上面的锈。这种心情,和一个女人急切地晒干她新洗的漂亮衣服一样。万物生长靠太阳,我想这个万物肯定也包括我的铁犁铧。铁犁铧挂在杂房里休整了整整一冬,和藏起来猫着不动的动物一样,养精蓄锐的时间长了,身上就会长出一层膘。它身上长出的那层膘就是锈。
一个忠实的农民,对每一件农具都应是矫情的,就应该视如己出。我抚摸着还略显冰冷的铁犁铧,有种用自己的左手抚摸着右手的感觉,它上面的锈,其实也是我手掌上的一层茧啊,说句内心话,没有几个春夏秋冬的见证,没有几场风风雨雨的沉淀,一双手掌是结不出一层茧的。我深情地看着这层锈,微黄的,涩涩的,像端详着一个长辈的白发或皱纹。太阳也这样出神地看着。吃过了那么多的泥土,铁犁铧的棱角还是那么分明,锐气和锋芒呼之欲出。你好好伺候它一阵,它会回报给你一个忙碌耕耘的春天。
我心中有数,在所有家伙里面,耙头也好、锄头也好、镰刀也好,开山斧也好,都帮我解决过很多实实在在的问题,这些问题构成了我生活的全部。我用耙头敲碎过一个很强硬的土疙瘩,好几家的耙头都拿那个土疙瘩没有办法。用锄头锄除过一片长势吓人的草地,听说草地里藏着什么古怪的野物,别人家的锄头都不敢伸进去。用镰刀割断过多少植物的脖颈,眼都没有眨几下。用开山斧砍倒过很多看起来势大力沉的老树,心都没来得及动几下。
铁犁铧才是一个真正的功臣,它是最辛苦能干的,去年一年时间,从东边的地翻转到西边的地,从南边的地翻到北边的地,它没日没夜,在牛的配合下,摧枯拉朽般把所有土地都侍弄得服服帖帖。它坚韧强劲而冷峻,不论是多么硬的土地、多么冷的水,只要钻进去了,就能给弄出翻天覆地底朝天的动静,就能给人带来新的变化和希望。这种性格不就是我自己吗?其实,我和铁犁铧的秉性是相通的。
拿出捏在手心的一块崭新砂布,我不知从哪个位置下手好,但开始在铁犁铧上轻轻磨蹭了,洪三也实在看不惯这种矫情了。
他带着不屑的口吻:看你拿那块破铁,当个宝一样。
我不动声色地回应:晒晒。
洪三:扔了个逑,冇得卵用了。
我:你才冇得卵用吧。
洪三:这个份量,都打不了两把刀。
我狠狠地:杀你的刀一把就够了。
我真的一下就褪去恭敬和虔诚,露出了一脸的杀气,像马上就要动手杀人一样。洪三很知趣地走了,他也知道铁犁铧的厉害。洪三回到了另一个门口,把那台马力十足的耕地机发动了,声音很大很大,像个憋红脸喘着粗气房事不济的老汉。我知道,他是以这种形式向我和铁犁铧发起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