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我的土

我的土在村落之侧。春到夏，秋到冬，它始终是寂静，萧条，甚至是低落的，只是默默躺在那里，像一个寡言木讷的父亲袒露着脊背，它的上面什么也没有长出，贫瘠得如一个瘦骨嶙峋的母亲横陈着胸脯。可我的土上曾明显演绎过一个大千世界，有男女相偎相依的影子，有牲畜深浅不一的脚印，有公鸡兴奋地追逐母鸡的动静，有牛羊拼命打斗的声音，有庄稼放肆拔节的响动···

我曾经认真打量着这里的一切，像一家店铺里的老板，像一个家庭的主人，像一个独立王国的统治者。我毫无顾忌地脱光了自己的上衣和长裤，还想脱得精光彻底投入属于土的海洋里，但还没来得及溺亡，就发现自己身上的的伤痕清晰可见，有捏掐的，有撕扯的，有抽打的，上面还沁出殷红的血，这都是生活留下的印记啊，我毫不犹豫就把一撮土涂抹在那些惊人的伤口上，痛苦逃遁了，痛苦悄然无声就逃遁了，伤口像盖上了一个金黄色的印章。

我的土在万山之巅。阳光像一个年少的男孩一样从那里走过，风像一个年长一点的女孩一样也从那里走过，他们总是一前一后如影随形的样子，想一双流浪着寻找父母的儿女，还像一对一起赴难的情侣，它们走过后，我的土会光芒万丈，会温暖如春。

于是，从早到晚，从暗到明，我都会站在土上等待着他们，迎接他们，仰望着他们，目送他们。就是在这种等待和期盼中，一轮神圣的光影袭击了我，像自然之电，像爱情之箭，一些古怪的秘仪和无端的虚无会光顾我的躯体，我会把农具用一个朝圣者的动作高高举起，轻轻地砸落在土上，土是一件艺术品，土是一处风水宝地，土是万物之祖，我激动地在土里种上蔬菜，种上了瓜果，种上了五谷，种上所有的希望，我的认知里有了阳春的概念，还拥有了无数收获的季节。

我的土在黄泉之上。它掩盖着一把把白森森的枯骨，包括头骨、肋骨、尾骨、趾骨···有男性的，也有女性的，那是我的祖先，还有我祖先的祖先，我的土用尽所有的力量安抚和包容着时间长河里的一个个亡灵，有肮脏的、高尚的、有卑微的、伟岸的，都在它下面等待着来世的轮回，在这里，生前的历史只是冬去春来的微微尘埃，过往的世事才是某一粒深埋的种子。

我庄严地抓了一把属于自己的土，还虔诚地唱了一个喏，再重重跪下去，我终于匍匐在我的土上，便感觉握住了祖先们的手掌，便找到了生命的真谛。我突然想潸然泪下，还念念有词，那是一种穿越时空的对话，那是一种无声无息的忏悔。我终于知道，有一天，自己旺盛的生命也会想潮水一样退却，唯有这些土才是最后的归宿。

我的土是我最本真的原始色彩，看着它，就像看着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我的土是我最大一笔的财富，拥有它，我才是这片天地真正的主人。

我的土在洪甘冲的一隅，在那个遥远的角落里，在一个梧桐花盛开的地方，在走出心门，通往灵魂的那条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