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父事
二十岁那年。父亲参军入伍到了西北的一座军营,那是他第一次出远门,也是第一次穿军装,吃国家粮,他像所有年青人一样怀有太多的理想和抱负,于是把所有的力量都投入到了火热的军营,入伍不久,在一次抢救军火物资的过程中,父亲就把他年轻的腰扭伤了,在后勤医院住了三个月院才出院,血气方刚的年龄里,他不惧怕困难,更不惧怕伤痛,五年之后,他带着隐痛光荣地退役了。
三十岁那年。父亲已经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庭了,他是一个女人的丈夫,同时还是两个孩子的父亲。阴历的十月二十一,已经过小雪节气了,他提着两条草鱼去井边杀,杀鱼对他而言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但就是在刚接触刀的那一刻,那条大一点的草鱼估计感觉到了死亡的迫近,它进行着最后的奋力挣扎,扑腾扑腾几下,咚的一声,它终于逃脱了,跳进了井里,总算如鱼得水了。
稍微犹豫了一下,父亲二话都没说,就把身上厚厚的棉衣脱下,一个猛子钻进井里了,三四米深的井,凉彻刺骨的井水,他和那条亡命的草鱼开始争斗,半个小时之后,他终于胜利了,从井里爬出来,一只手抠着草鱼的两腮,他突然有一种“中流击水浪遏飞舟”的豪气。
四十岁那年。父亲开始抓蛇,他抓菜花蛇、黄土皮(蛇名),甚至还抓蒲扇锋(眼镜蛇)、百步庄(银环蛇),他什么蛇都敢抓,把它们像一根绳子一样捏在手里。他的腰带上经常绑着一个袋子,今天从土坡上走到田埂边,明天从田埂边走到土坡上,一个村子接着一个村子转悠来转悠去。他一直都想抓住老坟山(地名)下那条丈把长的草鱼蛇,还估摸着那蛇能卖二百多块钱。
当谣传团鱼(甲鱼)可以治癌的时候,团鱼的价格涨得和金子一样昂贵,父亲就开始外出钓团鱼(甲鱼),他让我骑着载重自行车去镇上买回来猪肝,再把猪肝切成条形,穿在一根大头针上,针的后面是线,最后面是一块小竹排,每个晚上他都披星戴月地出去,第二天一大早回来,有时候是一脸倦意,有时候是喜上眉梢。
五十岁那年。父亲已经官至村主任了,有一天,乡政府畜牧站的同志过来给村里的牛羊打防疫针,他陪着那个胆小的兽医挨家挨户地完成任务,把那些勇猛的牛羊招呼得服服帖帖,到了最后,走到春文(名)家的牛圈前,那里面关着村子里唯一一头水牯牛,水牯牛好久没有进行交配了,脾气暴躁得不行,发起飙来谁都近不了身。
父亲还是走进了牛圈里,他原本是想先礼后兵的,但水牯牛不吃这一套,一下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他听到了自己肋骨咔擦一声,像是折断的木棍发出的声音,但还是紧紧地箍住牛头,直到打完防疫针,他才弯着腰捂着肚子从牛圈里走出来,豆粒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滴落下来,他终于有了一次挫败后的伤痛感。
六十岁那年。父亲只是一个人坐在村子里某处水边,安静地钓鱼,他向水中央散了一把酒米做窝子,散的时候就感觉有点不从心了,他再用拇指和食指捏着鱼钩,拉着鱼线把鱼竿撑弯,然后,就着鱼竿的弹力,把鱼线和鱼竿弹到了水中,但鱼钩落的地方却不是他做窝子的地方。
他又把鱼竿提起来,重新试了一次,但鱼钩还是没有准确地落到那个理想的地方,他感觉有点气馁了,但已经没有心劲再试一遍,便索性就势坐下,看了一眼鱼漂,开始进入一种一副似睡非睡的状态,直到下雨,他才收起渔具不紧不慢地往回走。
七十岁那年,八十岁那年、九十岁那年····
父亲折服了许许多多植物和动物,父亲也真正折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