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蔡兆良,笔名海客,50后,生于上海。曾为国企厂报、浦东街镇报和电视台编辑,退休后喝茶读书为乐,偶有习作。但愿所作文字,如山之云岫,无心而出山。
夜空除了星光还有的光,不是夜空中的航灯,而是比它更遥远——人的心灵之光。沈琦的诗,让我看见这样的光。但他的诗写好后,却随意地封存在抽屉或电脑里,毫不在意这些诗稿生世的黯寂,少数作品仅供几位知友赏析、批评,也不愿散发到诗歌群或向外投稿。庚子年的深秋,上海三十五度高温持续多日,窗外阳光炙热,让人难以目视,我也懒得读写,尽管微信不停地鸣响。但夜晚沈琦发来一首小诗,让我顿觉清凉、心里发亮。我愿意提笔与他做个阅读的交流。《妈妈 我的上苍》这首诗,是他的思力和诗艺显现的人格之光。在一次次闪烁、又一次次黯淡的文字中,诗尾亮出了强力高远的光柱。这在我看来,列农《想象》一曲,兴许类似这座向上而又向下双向连体光塔。所以,这首诗,除了华光异彩,还有很强的音乐性、节奏感和洞穿力。在沉郁中抑扬顿挫,音乐与光以及诗性,一路向幽、向深,在极幽的深处猝然反射出诗歌之光、生命之光、世界之光。诗歌想像力随着这光亮,抵向人心,上天入地。起句是饱含情感想象力的亲切呼唤,而且一呼到底,不改初衷。过去,徐志摩醉心于诗歌的音乐性,他过于陶醉、神话并夸大了诗歌音乐性的作用,这种偏激已到了神经兮兮的程度,自然遭到鲁迅严厉的批判。沈琦这首诗,在我看来,非常注重诗的音乐性,但它重要的不只是鲜明的节奏与音韵圆浑的优美,还有音顿和义顿的绝妙组合。“妈妈”一词,是一个赤子对诗歌、生命、世界情感深切、坦诚、强烈的呼唤。这种赤子呼唤,是奥登那种树叶零落、保姆已逝,童车依然滚滚前行的赤子之心。在这里他作为诗歌的“前韵”,这是否可以作为——改变我们千篇一律汉诗句尾押韵的一种参照?可否打破以前惯有的押韵呢?就像翻译体诗歌,将诗行中完整整句扯断最后词语,让最后一词像山体滑坡,跌入下一行,成为下一行第一个词语。第一个音步,再用句号与同一行词语隔开,形成有张力而有跌宕的诗行。沈琦这首诗的“前韵”,可以不可以看着这种韵律的尝试?它的好处是:每一行出现的“前韵”,像作者往内心深处奏出的前曲,再荡成上一句的回响。“前韵”的复沓回环,不间断的重复,既断出张力,又隔出或缓或舒的灵动。诗绪在压抑或亢奋的气氛中,一声声——“妈妈:”,是一步步走向更高远远方坚锐的助推力。古诗有四言、五言、七言以及平仄的音律性,新诗的押韵和节奏一直是现代诗未处理好的问题之一。现在又遭受大量杂乱或浮躁的口语诗干扰,还有些新诗往往不顾韵律、音步、字数,机械地在句末押个韵,成为了一种应付或装腔。《妈妈 我的上苍》,这首诗的音顿、义顿与节奏的巧妙组合及创作,使我想到英美“头韵”诗,叶芝的《1916年复活节》。然而,这首诗重要的是:诗歌的光芒。这是诗人的诗歌精神、诗歌力量所在。请看,诗中唱道:“妈妈:被别人拥抱过的时间我不要/我要在大地上刻上自己的光阴”。这显然是斩钉截铁的诗歌宣言。新诗的创新性,一直是诗歌创作的第一道坎,为每个诗者冥思遐想和苦苦摸索。这首诗采用两两相叠成双的句子,十段连缀成篇,使诗组成回环复沓的文句和意象的骈体组合,最后再集中凸显深邃的主旨和意境。可以视为一次歌谣体的创作尝试。诗歌采用这种特定的语境,无意识地拓宽了诗歌清澄的时空。所以,诗歌如此构建,既有汉诗音乐性的神韵,又形成更多意义的指向。诗歌的第一句“留在你妊娠纹上的密码”,只希望母亲“默念”和“善存”,语气口吻放的很低缓,仿佛远行儿子对母亲的告别语。奋然崛起的却是:“我要在大地上刻上自己的光阴”,尽管对现实有“岛是流落的孑遗吗”的困惑与迷惘,但诗歌还是亮出了一个赤子“孤悬外海却拥有一颗内陆的心”的诗歌张力;同样,当“天空很早就掠走了我的仰望”,诗人还是坚持:“只做尘世的游子”,还坚信:“在春天的泥淖里数星星”;而在“道义泛滥”中,诗歌蕴出的是:焦虑的悖论——“阳光万里才是我最悲伤的句子”。这首诗初稿为:“万里无云才是我最悲伤的句子”,我觉得这也很美。李贺不是有诗云:“少年心事当拿云”吗?从赤子之心的语境来说,将李贺的壮怀激烈垫此作为无意识的化典和对接,是很有意味的。“阳光万里”一词,起先我也有质疑,但整首诗赞颂和渴望的黑夜中的光亮,是那种比白天更分明、更美妙的光。虽说庚子年上海持续高温的酷热,让人难以承受。但是,自然的感受能否与诗歌有机一体?诗歌对昼夜光亮不同的感受与褒贬,虽然显示了诗歌的阴翳之美,但也道出诗人“阴阳割分晓”的宏愿与颠覆昼夜光感这种诗心的裂变与独绝。当诗人从“已消遣大而无当一生”中醒悟,便进一步道出了“不愿放弃一次有意义的死亡”的独醒意识。这是诗歌中令人耀眼的生命之光!一个坚持以诗歌精神和诗歌意义写作的人,正因为此,才拥有这样的自信,自信在大地身上留下“妊娠纹上的密码”。用这样自信去激励自己的生命和灵魂,以肉体生死的藐视,换取诗歌的质地!英国诗人狄兰·托马斯在《不要温柔地走进良夜》中感叹道:“他们的话还没有迸发出闪电”,还会:“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已经 “迸发出闪电”的人,埋入“塔”下,正好成为塔的基石,并在地底之下成就光塔,“让光穿透虚幻又迢远的夜空”!这是诗人与世界的沟通;心灵与外界的沟通;是诗歌的引桥与长虹。放在未尾,蜒向深邃和无限。列农逝后,妻子小野洋子为列农建造了一座光塔。那个唱《想象》歌的列农, 曾如此深情地唱过:当我写到这里,想起这样的一个热门话题和诗歌的意义。我们常说汉语诗应该中国化,有了中国化还应该有诗的世界性和当代性。如果一首小诗的目光能如炬,甚至如光塔发亮,这样的诗歌中国性、世界性和当代性是否更有意味些?
诗歌是你呼吸到的女神,清晰而未现。沈琦这首讽喻诗,给我的感觉即便如此。《刺青女》记叙的是一个爱美的异端女子人性的秘密。她可能是你生活中常见的女子,又可能是你所见印象特别深刻的特例——一个心比天高,命如“纸脸”的女子。这首诗初看不易理解,反复阅读后,通过关键词“蜥蜴”与“丹枫白露”,可以获得理解这首诗的钥匙。“蜥蜴”为阿拉伯新贵的宠物,“丹枫白露”为法国皇宫,都为东西方高级珍品。我对此的理解是:对高级物品的强烈占有而命与事违人格分裂的隐喻。这首讽喻诗除了隐喻,还有倒叙、戏剧性的变局等,全诗还有明暗两条线,虚实两种相。明线是“刺青师点化的一条蜥蜴/悬仰你的玉臂”;暗线是“坊间流传/你流光溢彩的夜间/胴体莞尔/那里有另一枚刺青的岛”,因为这只是“坊间流传”,所以是虚笔。“欧风美雨”对一个身躯尚在东方的人来讲,是为虚;“丹枫白露”皇宫如刺在“胴体”上,可谓实。一句“一只形而上的宠兽”独立成一段,跳空居中凸突,不仅照应前后,还提升玄意。“你的美色/柔光下的华表”是在写实,“它翻动眼睑/像批阅一下”虚中见绝。刺在身上的“蜥蜴”怎么会“翻动眼睑”呢?又怎么会像人一样“批阅”文件呢?是不是刻在人身上的“蜥蜴”,也那么势力了?不相信人了呢?它不信也罢了,依附在人身小而假的“宠兽”也想居人头上,定夺人的命运和成败。问题是:它不只是“宠兽”,而是“一只形而上的宠兽”,你要摆脱它,没那么容易,恐怕已不可能。它已上升,上升到“形而上”!诗歌写到这里,已达到“遁辞以隐意,谲譬以指事”的程度,但它的妙处,不在于文字讽喻的美,而在于这种特例和“唯美”的悲悯。一个将 “蜥蜴”刺在“玉臂”上,“ 夜间”的“胴体”留有“丹枫白露”刺青者,还“想做项羽的妃”,命运却是“玲珑且自怜/而自艾埋在垓下”。但是,有多少人甘心这种宿命和现实呢?困兽犹斗,这恐怕是当代人无法回避的残酷。对此,“戴张京剧的纸脸”,像一个戏子佯狂地“走在阳光的人间”,往往是这种“心高险人”抗争宿命和现实最可依赖可信服的“正途”,从而成为很另类的“华表”。对于这样年轻女子来讲,“你的前传”,“母亲”给你的“胎记”,即便“手绘”,恐怕也改不了命运。《刺青女》就这样向你提醒如此虚荣女子几代人的无奈、困局和宿命。他妙在不是“女人是社会讽刺”的描叙,而是对现代女性作了一次有尊重的史诗般的镌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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