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东明：石榴红了
【总第124601期】
那根本算不得是红，充其量算得上是褐红，但爸妈说那就是红。因为当它 “红”了的时候，它里边的果实就甜了，就能吃了。但它的花是红的，红彤彤的，像燃烧着的火。
他来小院三天了，今天就要离开这个小院了。
小院里有他的牵挂，刻骨铭心！
小院里有一栋平房，里边住着他的爸妈。小院里有一棵石榴树，它也是唯一能给小院的主人明确地揭示春夏秋冬四季分明的一个标识。那是爸前些年栽的，当时的小苗，只有筷子般粗细，如今，它的果实已经挂在屋檐上了。
他拖着行李箱走出堂屋，行李箱后边，跟着蹒跚着脚步的妈。他看到爸坐在那石榴树下的小马扎上，就强颜说，爸，我要走了，你也不说来送送我。
爸说，你的心里有牵挂，我就是送不送你，你也必须还是要走的。
爸说着话，眼里却流出泪来。爸今年刚好八十岁。
妈问，啥时候还回来?
他望着爸身后的那棵树说，等它的果熟了的时候吧。
妈说，那得等到八月十五。
爸身后的那棵树上，像是正着着“火”一样。
这是今年他第二次来小院了。
确实，他牵挂着远方的洛洛和沫沫。这是他的一对双胞胎外孙。洛洛是哥哥，沫沫是妹妹。几天没见到这两个小东西，心里头早已经慌慌的了。
这是女儿在春天时送给他和老伴的礼物。
当轰隆隆的火车把他留在另一个站台上的时候，已经夜色阑珊了。当他孤零零一个人在地铁站等车的时候，他很害怕地铁会因为只有他一位乘客而取消了车次。最后，当地铁列车呼啸着把他送到他的终点的时候，他才在心里嘘出一口气，终于到家了。此刻阑珊的夜色，早暗淡了楼宇间的灯色，也稀薄了街上的车流。这与白日里人声嘈杂车流如注的街头，竟如天壤之别。街边有一家麦当劳的铺子，临街落地的大玻璃，透出店里灯饰散出的柔和的光，还能叫徜徉在街头的人们一览无遗地看到店里边的情景。
一对年轻人，像是一对情侣，手牵着手，进了铺子……
和谐的夜色，和谐的情景。和谐令这夜色，这情景温馨的有些令人陶醉。
到家时已经是半夜十二点了，两个孩子竟还没睡。
他感觉自己爱妹妹还是多一点，因为小沫沫身体柔弱的很，像一个面团，搂在怀里，竟不知怎么去抱她。不像她哥哥，胳膊腿儿，硬邦邦的。
中秋节和国庆，加在一起，可以放八天假。孩子说，选两处景点去玩两天吧。他说，还是去看爷爷奶奶吧。于是，他又第三次去了爸妈家的小院。
小院依旧，爸妈依旧，倒是那棵石榴树，竟被树上的果实压歪了身子。还有树下边，多出来的一个铁笼子，和笼子里边，多出来的两只鸡。妈说，这是老二媳妇给她的外孙买的“玩具”。孩子开开心心地玩了几天，后来回家了，这两只小鸡娃就被妈给养起来。转眼，小鸡娃长成了大鸡。
二弟也只有一个女儿，家在石家庄。
他问爸，这石榴熟了？
爸说，过年回来，就有鸡肉吃了。
爸的耳朵，背的很，说话常张冠李戴。
妈说，嗯，这红了的石榴都甜了，那些青一点的，也快了。走的时候，挑大的剪几个带回去吃。
他说，带它干啥，挺沉的。这东西超市里就有，红粒的白粒的都有，也不贵。想吃就买，很方便。
妈急忙说，这不一样的，咱家的这个石榴，甜着呢。
三天过去了，他又提着那个行李箱离开了这个小院。行李箱里，装了几个石榴。这是他眼见着妈在她的手能够到的范围里，挑大个的，亲自用剪刀剪下来，要他带给妻子女儿吃的。
因为要坐几个小时的火车，车上的旅客们大都在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的流量。只有当客串着售货员的列车服务员出来，伶牙俐齿地推销他们的货物时，车厢里才会像菜市场一样，掀出一阵波澜来
他们推销的货物，总是令你想象不到的丰富多彩。
他没去刷手机，任“售货员”将那廉价的商品送到他的面前，也没有勾起他丝毫的兴趣。他拿出一个石榴，轻轻地剥去它的皮，就见里边的石榴籽，像一颗颗晶莹的玉珠，玲珑剔透地排列着。这玉珠儿，味道甜甜的，还略微带着一丝酸。他就想起和妈剪石榴时的情景来！
妈说，这石榴甜着呢，但是它有籽，我和你爸的牙口不行，吃不了，就分给邻居孩子们尝尝，还有老二和你妹妹来了，自己摘。但他们都忙，有时也不经常来。
二弟还要上班，小妹家里开着一个婚庆用品的买卖，一到逢年过节，常忙碌的连一顿饭都吃不上。他在心里感激着二弟和小妹，因为年迈的爸妈，一直都是他们在照顾着。
妈还说，她和爸每年都盼着这棵石榴发芽，开花，结果，因为他不知道在它的哪个时节，突然就回去了。
妈又说，她和爸又不愿看到它开花和结果，因为它每开一次花，结一次果，妈和爸就又老了一年。
妈也快八十岁了！妈说，她和爸就像两颗熟透的石榴果，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被一阵风给吹落喽……
他说妈，不吉利。
爸大声地说，那有啥，瓜熟蒂落呗，早晚还不是这一天儿。
妈则轻声地，仿佛怕被别人听了去一样说到，村子里都有好几个了……
他出了小院的大门。想着这次不能给出自己下次回来的准确时间，心里就难受，就别扭。其实就连他自己也说不准什么时候还能再回到爸妈的小院子里来呢！
走出了很远，要转弯了，他回过头看到爸妈依旧站在胡同的口子上，用手遮住额头，向他望着。暖阳下，爸的腰弯了，妈的背，仿佛驼得更狠了。他感觉眼眶一热，就有眼泪流下来。
……
“妈妈妈妈，你看伯伯，都被石榴酸的掉眼泪了……
对面座位上的小女孩，六七岁的样子，头发上还挂着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女孩很活泼。
女孩还小，她还不懂得这眼泪里有骨肉亲情的挂牵，和来自于生活中五味的杂陈，以及无奈！
突然，他又打心里，极其地不喜欢这石榴的“红”了。
车站的广场上，人流攒动，熙熙攘攘。
两座高耸的钟楼，奏响了浑厚的东方红报时曲，吸引了众多行人驻足聆听，一群又一群的人们仿佛不想马上离开广场。他们在秋日的暖阳下，在宽阔的广场上恣意地徜徉着，梭巡着，与广场上的建筑物拍照，发朋友圈。这让他想起今年春天去爸妈家过年回来时车站上的情景：
地下人行通道里，灌满了匆匆的人流，但却没有如往日人声的喧哗与嘈杂，只有行李箱下边的小塑料轮与脚下凹凸的石板棱角的磕碰而发出的咔哒咔哒的响声。这响声连成一片，让人听在耳朵里，感觉心里沉甸甸的。即使出了站，人们也都步履匆匆地奔向地铁站，出租车。很快，所有下车的旅客，就被分流殆尽，阴冷的广场上，就只剩下武装巡逻的公安武警，和打扫卫生的保洁人员……
那时，正在闹着疫情。
当疾驰着的地铁列车呼啸着冲出地面的时候，阳光霎时就扑满了整个车厢，人们也将目光纷纷投向车窗外，鳞次的高楼，葱绿的树木，盛开着的鲜花，迎风招展的五星红旗，昭示着这里节日的气氛还依然浓厚着。也不知是谁在用手机播放着我和我的祖国，旁边两个年轻的女学生，轻轻地随着手机的音乐在歌唱着：“我和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割，无论我走到哪里，都流出一首赞歌……
他在心里自问，国泰民安，昌盛祥和，也不过就是这个样子吧？
两个小东西对他带回来的石榴根本就不感兴趣，他俩喜欢上了妈妈买的一个布艺的独角兽玩偶。那独角兽做的玲珑可爱，引得两个小东西相互争抢，还把那兽的独角咬在嘴里。他说女儿，既然孩子喜欢，就多买一个回来，省的争来夺去的。女儿说，爸呀，你可知道，这一个玩偶可就是两百块钱的。
哦，这么贵啊？我的乖乖！
女儿给她爷爷打电话，说石榴好甜。他爷爷就高兴。
她奶奶就在电话里抱怨：我说多带几个吧，你爸爸还不想带……
女儿和爷爷开玩笑，我用孩子跟爷爷换石榴吧，您喜欢哪个，抱走吧。
她爷爷说，哪个都不喜欢。奶妈抱孩子，都是人家的。
女儿说，等你看过孩子，就该喜欢了。
爸妈，还没见过这两个重外孙呢。
爸就和妈商量：咱也去买个能看见人的手机吧，我想以后能经常看看俩孩子。
妈：你以为我不想？可买回来你会用啊？
爸不吱声了！
尤东明，农垦职工，喜欢文学。希翼借一双文字的羽翼，遨游在文学的星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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