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说心语】刘海清（一株木棉）：《中元节和父亲撒会儿娇》 / 开普饭

【总第004201】

在场文学，文学在生活的现场和心灵的现场

------肖复兴

中元节和父亲撒会儿娇
刘海清（一株木棉）

01
一直沒来得及问
当我还不是我的时候
您是怎么找到我的？
找到了咋又把我撇下

02
我不想说
您是个琴棋书画无所不能的文人
我只想说
您心里住着一百个哈姆雷特
在那样一个＂臭老九＂的年代
您注定是寂寞的

03
您用朱红色篆字临摹《大江东去》
您用针灸为邻舍祛病
您日语说得比我普通话还溜
您1米83的大个儿一头银发
您＂知乎者也＂一肚子不合时宜
您是男神只适合膜拜
您不适合做父亲

04
一直不喜欢提您
总觉得您不懂女儿心
我是被你打大的
不允许梳辫子
不允许穿花裙
不允许写错别字
不允许不背唐诗宋词满世界疯颠
没有布娃娃没有蝴蝶结
我小萝卜头般在＂法西斯＂中长大
抗拒您的唯一方式
就是作业本上将名字偷偷改成刘海花

05
您咋那么没耐性
管我管到十八岁就撒手了
您管的都对
您不管我谁稀罕管我
我只是拧着脖子不服管
我还没被您管够呢
您不管我我就成了没爹的娃

06
国高的＂法号＂
在那个小镇算最霸道的了
可它招来的不是福
而是一连串的坑
被抄家被批斗被游行被牛棚
八十元
在那个年代全校工资算最高的了
可一家八口一平均
清贫成了甩不掉的影子

07
啥脾气呀
您没打招呼就走了
走得那么急
您刚刚离休
才60岁
如果您走得迟些
我将更精准地世袭您
朝着您的预期世袭着您的生命密码
长成更好的我
这是您的命
这也是我的命
这注定是种虐心的遗憾
这注定是种戳心的痛

08
拳头与巴掌
折射出的不是暴力
而是一个男人的焦灼与无奈
您的苦闷、寂寞与挣扎
我注定要破译一生

09
时间能冲刷一切
却冲刷不了最具份量的您
您走了三十年
除了我和家人
他们一直念着您
您的挚友张育
三年前
专程带着您年轻时的照片
给我讲你俩的故事
86岁的人了
讲到动情处悲欣交集
掩面哭泣
您的弟子杨延斌
获＂中华情＂全国诗歌散文联赛金奖
钓鱼台国宾馆授奖仪式前
他抛出三十年悼念您的散文《师魂》
他说一一
我想我的恩师呀
想得心痛…

10
三十年了
我终于敢和您撒娇了
三十年了
我终于敢直视您的威严了
三十年了
您走了那么远那么久
三十年了
您终于从神坛一步步走进我的心里⋯

11
刘作舟
原谅我
今夜是您的节日
我就想这么破天荒没大没小直呼您
这算不算一种小小的报复
这算不算一种小小的亲昵
刘作舟
我是您一直长却长不大的小不点
我是您一直犟却极度自卑的小妞妞
我的骨子世袭了您的桀骜
我的血脉里流淌着您的希冀
我当年有多抗拒您的愛
今夜就有多深多切的悔
我要用文字给您垒一个墓地
我要以诗的形式让您复活
我要匍匐着把您铸成图腾
我要让我孩子
以及孩子的孩子把您朝圣
刘作舟
我躲了您三十年
您护佑了我三十年
我拧巴了三十年
您等待了三十年
今晚是中元节
我要从记忆深处把血淋淋的悔掏出
我要撕裂胸瞠剖析自己

12
您一直在为蝶引路
您一直在为鹰修喙
您一定有话要说只是想等我长大
您一定有苦沒讲只是涌上心头又默默咽下…

13
就像当初你没找到我那样
您牵我到这个世上
我不是我
我是您的女儿
我要接替您热气腾腾活下去
活出您的余温
带着您的韵致
看
又给我难度了
我本能地退缩
您又威严地皱起眉头举起拳头
好吧
看在我是您女儿的份上
我试一试⋯

14
您也许还不知道
您也许早知道了
您的儿孙不约而同继承了您的衣钵
有站三尺讲台的
有握手术刀的
有玩音乐的
有叽哩哇啦当翻译的
有躲进世界一隅鼓捣文字的
还有喜欢在笔记本上画彩绘的

15
您若活着
该90岁了
您一定是道骨仙风的老帅哥
您还冲我挥巴掌吗
您还喜欢吃炝芹菜吗
您若打我
我低下头笑着给您打
您若病了
我不烦不厌时时守着您服汤喂药
您若吃土豆丝
我就用刀切细细的比插菜板插的细
您兀自笑开了花儿
我还扬脸等您夸我呢

16
不
这都不是我想要说的
我想说的是
我要推着轮椅
携着您在春风里沿着护城河奔跑
我要哄着您去黄山之巅摘一朵云
尝尝天堂的味道
我要给您带上耳麦
逼着您听一首由我诵的诗我唱的歌
我要您充充盈盈丰丰满满
享受为人父的甘甜
我要把亏欠您的
一股脑加倍的还给您
我要与您签约一一
下辈子下下辈子我还做女儿
您还做我的父亲…
2016年8月17日
【附记】诗，是来自灵魂的独白。借着这独白，清空自己，卸下悔与伪装，与自己和解，携着坚硬的父爱前行。只是，不管长多大，不论走多远，爹永远是我心中超拔的山，我永远是爹遗落在世上的妮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