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们乘风破浪的间隙,是厌女广告时间

虽然热搜停业了,但是随便刷刷社交平台也知道,这些天的话题王者——《乘风破浪的姐姐》开播了。
这档女明星成团节目从一开始噱头就很足,“三十而励”“三十而骊”的slogan,在动辄贩卖女性年龄焦虑的话语环境中,算是很不落俗套的清流了。
而且确实有用,有女生刷弹幕说,“好像也没有这么害怕变老了”。
然而,在这样一个以女性独立自主、实现自我为卖点的节目当中,插播的一则广告把人直接锤懵了。
概括一下,广告情节大概是:
一个娇娆的年轻女子靠在男主怀里,挑衅地问,我能陪他聊段子、讲新闻、玩游戏,你能吗?
神色憔悴的女主(典型的“糟糠之妻”的形象)愤而扔下一盒优思明,问,这个,你能吗?
男主被震住,年轻女性咔一声变成了一部手机。
结尾打出广告词,别让手机替代了亲密。
这啥?这啥?这都是啥?
优思明(屈螺酮炔雌醇片)是一种短效避孕药。工作原理简单来说,就是通过每日摄入少量的人工合成孕激素,让身体“以为”自己怀孕了,使卵巢处于休眠状态,当然也就不会再怀孕。
避孕有多重要?古往今来,全世界的女性都在想尽办法避孕。古埃及的女性们把鳄鱼粪塞进身体、吃骡子的子宫;中世纪的女性在脚上捆绑黑猫的肝脏;今天还有女性在在掐算安全期……
尽管这些都被证明不科学并且无效,但至少可见,避孕,是大多数女性的终生命题。
发生性行为是人类的本能,但频繁生育是拖累女性的沉重枷锁。
当女性不能科学避孕时,只能生了又生。
这种无节制的生育拖垮了许多女性的身体,令她们困于母亲的身份,并且还要忍受因为抚养孩子造成了贫困。

图源:豆瓣

但同时,在不同的历史背景下,女性避孕又是一种禁忌。避孕药就诞生于一个女性避孕有罪的年代。
1950年代的美国社会仍然深受保守的宗教思想影响,避孕被视为纵欲和违背自然的准则,属于大逆不道的行为。
当时,在美国一些州,贩售避孕工具、传播避孕信息都是违法的。
造成的后果是,上流阶层尚有秘密避孕的渠道,贫困的女性却求告无门,生了又生。
这些人中,新生儿和产妇的死亡率都很高,还有很多女性在地下堕胎诊所里受到各种折磨。
幸好有人站了出来。
在当时饱受争议的活动家玛格丽塔·桑格坚持认为,女性有平等享受性爱欢愉的权利,她创办了美国节制生育协会,并和犹太生物学家格雷戈里·平克斯、慈善家和女权活动家凯瑟琳·麦考米克、妇产科医生约翰·洛克组成了一支神奇的队伍。
玛格丽塔·桑格
这支队伍里人人各尽所长,有人贡献专业知识,有人贡献大笔资金,有人大胆进行实验,有人搞定外界舆论。
经过筚路蓝缕的一段时间,1960年,最早的口服避孕药Enovid被FDA批准出售。
相比起最主流的安全套,避孕药不需要依赖男性的自觉和责任感,而是把避孕的权力完全掌握在女性自己手里。
接下来的几年里,使用避孕药的女性数量指数增长,从生育中解放出来的女性,可以更自由地进入工作领域。有人认为,这个大发明,和第二波女权主义运动相辅相成。说是就此改变了女性的命运也不为过。
毕竟波伏瓦也说过,女性只有掌握生育自主权,才能真正解放。
短效避孕药其实是一种相当成熟的避孕手段,避孕效果较安全套更好,而且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都没有什么健康上的负面影响。
但有一种常见的误读就是:是药三分毒。
事实上,这句俗语除了顺口之外,没有任何科学依据。
每种药都有不适合的人群,所以服用避孕药之前也建议遵从医生的建议。如果有副作用出现,医生也会建议停药或换药。
药和你不合适,不能说明药有毒。
建立在“是药三分毒”的基础上,关于短效避孕药的另一种误解是:
服用短效避孕药,说明女性委曲求全、牺牲自己的身体健康,只为了迎合男性不用套。
进而衍生到:这是男权社会对女性的压榨。
 
不怪乎社会偏见这样想,避孕药的广告也总是在传递这样的信息。
一个很常见的广告画面就是:一对男女欲行好事,男人伸手向抽屉(拿套),女人娇羞地拦下那只手,然后广告语打出“亲密无间”or“放心亲密”的字样。
这次翻车的优思明广告也不例外。
私以为这和不平等的性观念有关。在传统的观念里,女性是性行为的客体,性生活是女性“吃亏”,而不是两个人共同的享受。
 
所以避孕的责任理所应当由男性来承担:毕竟你都享受了嘛,你当然也应该把责任负起来。
在这种暗示下,人们几乎一听说女性服用避孕药,就本能地认为,她一定有一个不愿意“负责任”的伴侣,那还不是彻头彻尾的渣男?
可是,避孕药并不是安全套的对立面,两者不是只能择其一的单选题。安全套的卫生防病功能无法被取代,避孕药则有更让人安心的避孕效果。所以很多女性都在使用避孕药+安全套的双保险模式。
既然性应该发生在平等和你情我愿的情况下,那么双方一起承担避孕的责任也是合情合理的。
为了迎合男性才吃药?不存在的。即使你选择了服药,仍然可以把拒绝戴套的男性踢下床去。
避孕药的出现,是为了对自己的身体更好地负责,而不是把身体完全交给男性负责。
对于这种解放了女性的革命性产品,优思明的广告展示的是一种最老套的戏码:正妻小三抢男人。
尽管广告里种种场景暗示这是一场“出轨”,但男性似乎丝毫不用承担道德责任。他可以冷眼旁观两个女性为了争抢他的关注而出尽百宝。
在过去,女性地位低下,男性是各种资源的提供者,一夫多妻是常见现象。女性要为了争取资源而抢夺一个男人,所以留下了种种有关竞争和嫉妒的传说。
神仙里有宙斯赫拉斗法,人间有几宫娘娘宫斗。故事未必是真,但人们总是很爱看,毕竟这迎合了某种年代久远的想象。
可是,拜托,如今是什么年代?女性可以上太空,可以下深海,至少也可以工作赚钱经济独立,为什么还要抢一个疑似出轨的男人?
有人说,那个娇娆的年轻女性其实指的是手机。所以广告的意思是从沉迷手机的伴侣那里重新取得关注。
这就更可笑了。一部手机可以陪男性聊政治打游戏看新闻,女性伴侣不可以?
这又是另一类常见的刻板印象:只有男的才懂时政、游戏这些有趣又形而上的东西,女性天然对这些东西不能理解,也无法和自己的男性伴侣交流。
她能够提供的,只有操持家务,成为蓬头垢面的糟糠妻。并且在被嫌弃的时刻甩出杀手锏:我吃药了,不用你戴套。
说得更直白一点,在这个广告里,女性要么是女佣,要么是性资源,其他一无是处。
可能很多目中无人的男性都深信这一套,所以他们总是能很有自信地夸夸其谈,并且贬低女性的见解,说些“这些事儿你们女的不懂”的油腻发言。英语中还有一个专门的词“mansplaining”来讽刺这种言行。
避孕药是帮助女性掌握避孕自主的发明,从产品属性来说,是完全以女性为主体的。偏偏在这则广告里,还有一个这样无知又自大的男性形象呼之欲出。
不明白这样PUA女性消费者有什么好处?
退一万步说,为什么男性就不能是尊重女性关心女性的样子?把男性描绘得如此油腻肤浅,男性受众真的就愿意了吗?
在经过许多姐妹举报和抗议之后,拜耳公司方面表示,已经下架了广告,反应还算是比较及时。
但在生活里,我们还要看多少个这样蠢得一目了然的广告,我们的广告业才能有一些基本的性别意识?
或许有人记得曾经奥迪的二手车广告吗?新娘被人像牲口一样检查,就为了证明“是不是二手”。
或许有人记得滴滴顺风车的广告吗?各种性暗示、性骚扰的信息,比交友软件还要露骨。
我们的整个社会处于一种无意识的厌女情绪中。广告营销的抖机灵会极力打擦边球以吸引目光,而在这种种不上台面的暗示中,物化女性、贬低女性,几乎是最常见的一种打法。
这背后更深层的逻辑是:尽管女性的消费实力已经非常强,但是品牌方似乎也完全无意照顾女性消费者的感受。
在他们眼里,只要有话题,有流量,能够在厌女话语中吸引到足够的眼球,就称得上成功。
同一套不尊重女性的逻辑,并行于广告的台前和幕后。
有人问,一条广告被制作出来,难道整个行业的甲方乙方丙方里都没有女性吗?就没有一个女性提出,这是有问题的吗?
行业内肯定有女性。但首先并不是所有女性都在这个议题上敏感,另外,行业内的女性话语权大概率是不如男性的。
根据新发布不久的《2020中国女性职场现状调查报告》,从基层到中层再到高层的管理职务,女性的比例与数量都少于男性。
同时,认为女性“完全无法胜任管理层职务”的男性数量达到6%,远超女性的0.48%。
这还是摆在台面上可见的数据,职场更有许多隐形的潜规则与性别不平等,导致女性就算能够发声,声音也很有可能被刻意忽略了。
所以说,一个性别不平等的职场处在一个性别不平等的大环境中,冒出一条条令人瞠目的广告,似乎也不奇怪了。
有没有做得好一些的广告呢?有的,甚至优思明自己就出过相当不错的广告作品。
比如2016年的这则:
强调了女性在美丽、娇娆、妻子、母亲等等性别属性和社会属性之外,还有属于自己的无限可能,突出了女性力量,其实也蛮符合优思明产品本身的特性。
去年这则也不错:
采访了各年龄各行业的女性,贵在真诚地展示了女性之间的不同和时代观念的发展。广告的导向是“身为女人,独立选择”。
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今年的优思明在创意和立意上都以油门踩到底的速度大开倒车。
也不是那么令人意外,2020年的全球性别差距报告中,中国再次退步三名,位列全球106名。尽管大多数女性都非常努力,努力像“姐姐”们一样实现自我的价值。但在这条路上,有一个个名为“不平等”的陷阱正在等待着她们。
这种陷阱,可能存在于生活的各个角落,即使是几十秒的一个广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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