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潮 | 庸人笔记

一个人最大的野心,是安静、简单、孤独地活着。这是最难得的。

——朝潮《庸人笔记》

庸人笔记

文 | 朝潮

在楼顶

某人立于这寒冷之地,如北风凛冽中的一个坐标。

今日气温零度左右,北风的线条很清晰,晾着的衣服一致向南方致敬。冷空气一波接一波,划拉几遍后,江南的树叶就会以一种庄重的色彩散落地面。

楼顶,阳光最好的地方,也是北风深入人心之处。

一根香烟在某人的手指上冒着一些词语。

保姆阿姨在楼顶角落的一湾青菜地里捉虫,一边捉虫,一边感叹:等打了霜,青菜的口感才会糯。这句话,她此前说过几遍了。已经十二月,江南的霜迟迟没有降临。菜地不施药,阿姨每天能在青菜叶上捉到好多条青虫。天气好的日子,某人会来楼顶晒会儿太阳,或者傻傻看菜叶上青虫的蠕动。青虫比圆珠笔蕊粗一点,一至三厘米长短,边晒太阳边噬食;太阳照不到的菜叶上从没发现青虫。这畦楼顶菜园是留着过春节的。

青虫们在短暂的时日里虚度。菜地边上,一丛草在冷风中簌簌发抖。某人是冬阳下取暖的那个人。某人在《自习课》序言中说:“楼顶是个洗心革面的地方。”

2017.12.10

孔融

西晋时期的哲学家杨泉著述的《物理论》中,记录一则:汉时,管秋阳兄弟和另一同伴避战乱时遇大雪,粮尽,管秋阳和弟弟杀食同伴,活了下来。孔融读后称:“三人同行,两人聪俊,一人底下;饥年无食,谓宜食底下者,譬犹蒸一猩猩、煮一鹦鹉耳。”这种反人类的言论,完全不像有教养的一个正常人。

除了这个“吃人论”,孔融还有一套“父母无恩论”。《后汉书》记载孔融的话:“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发耳。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譬如物寄瓶中,出则离矣。”这段话有不同的版本,意思是一样的。

作为建安七子之一、一代名士,孔融离谱的话实在不少,这两段最为典型。最后因言获罪也属意料之中。因四岁让梨,孔融被树为道德模范。陈韪说他“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还是符合辩证观的。少年成名,成长环境被扭曲,价值观会跑偏。联想到好些个少年成名的现代人……

2017.12.16

跑步

从跑步机上下来,感觉脚下很虚;在地板上原地跑步后,脚下还是虚的感觉。

喘气是真实的。再累,都不喜欢张嘴喘气,这是小时候留下的阴影。大概小学四年级时,学校选拔参加区运动会的选手,我以全校第一的跳高成绩入选。后来听说没人报名跑四百米,老师就找我谈话,让去试一下。一场四百米跑下来,我累得不行,双手支撑着两个膝盖,大口地喘气。这时,空中不知什么东西一下就飞进我的嘴里,并成功地被我吸了进去。

那种嘴里吸进异物的感觉,烙下了一个精神伤疤,结伴余生。从此以后,再不敢大口喘气。问题是,我到现在也不知道那天吸进去的是什么东西,米粒般大小。

五年前给某文学杂志写专栏,一月一篇,便经常去一家咖啡店用功。坐一下午,喝一壶咖啡——你没看错,是一壶。那年十一月,我因胃出血去医院住了两周。医生说,咖啡对胃刺激很大,我喝太多了。

喝现磨咖啡的感觉真是好,一小杯下肚,大脑里就开始作妖,时空穿插,影像飞舞。咖啡时光里,精神的我不知疲倦地奔跑着,四百米,八百米,一千五百米……然后,胃与十二指肠的结合部开始溃疡了;我还在奔跑,直到溃疡处出血。

小学、中学时,我很能跑,学校的运动会培养了奔跑能力。四百米是个不短不长的尴尬距离,跑起来很累,很少有人主动报名竞赛这个项目。我跑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然后就成了运动会必报项目。只是我的奔跑成绩一直不好,总是处于所有竞赛者的中等名次,好像从未进入过前八名的决赛。

大概十五岁以后,我开始迷恋另一项运动:写作。第二年就发表了短篇小说。十九岁那年,参加市里一个笔会,有位获过全国优秀短篇、中篇小说奖的知名作家来找我说,你是那谁谁吗。我说,是。分别时,他给了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他的电话号码。他说,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找他。我从来没有打过这个电话,也没去找过他。二十多年后,我去参观一个大型影视公司时遇到了公司老总,就是当年笔会遇到的那位知名作家。他认不出我,也不记得我;我也没脸解释,在人生最美好的二十多年没怎么写小说,尽是杂碎的漂泊足迹。

在键盘上打字,像在跑步机上奔跑。我不会让自己写得太累。年轻时身体好,动力足,可以不吃不喝一整天地写;现在懒了,多数时候像跑步机需要去驱动,履带动了,才能让你迈动双腿。不管如何,跑步和写作时,觉得自己很年轻。

我很少写长篇小说和诗,偶尔写下的多是万字上下的篇幅,就像跑四百米的感觉,一个不长不短的距离。有两年,我每天在跑步机上跑一阵。后来跑步机被撤走了,就改去路上跑,每次只跑几百米。下雨天,就在房间里原地跑。有一次错过了最后的公交班车,我只好跑了两公里路回家。到家时也不敢大口喘气。每次喘气时总会想起小时候飞进我嘴里的异物,咽喉处便一阵异样。

那种喘息很真实,有回响。

2017.12.20

科技影响

江南的冬天很有规律,冷空气一来,云就被吹走,天晴了,最低气温就在零摄氏度以下;冷空气一走,最低气温就回升至五摄氏度上下,无论如何都不会下雪。下雪成了一件可望不可及的事。在两股冷空气的中间时断,江南冬天的平均气温在十摄氏度左右,最高温度会升到十五摄氏度上下,白天的体感像小阳春。想下雪,只能等“大寒”时节了。

公历新年第一天,发现房间里一株绿植发新芽了,大概是天天开着取暖器的原因,使其误以为身在春天。科技扰乱了季节。不光植物,连我都感觉不到冬日的况味,房间里的温度总在十摄氏度以上;偶尔出去走或跑一会,身上也不会感觉到冷。每晚会去隔壁的健身器械上运动十几分钟,回来房间再倒立、拉伸之类,就有了汗意,体感像是三四月的样子。

事物没有什么终极目标,只是进化或进步。恩格斯曾以为,如果住房里有暖气设施,就是社会主义社会的一种标志。现在像我们这样的发展中国家,暖气和空调等设备已普及,科技也让人相对更平等。媒体上经常读到肯定式的句子,以及终极性的断言,就想笑。判断和假设是人类区别于万物的优越性,也是科技发展的第一步。

近期收到赠书不少,尤重这两部新书:江苏文艺出版社黄孝阳先生的《众生:迷宫》、收获杂志王继军(王咸)先生的《去海拉尔》。这两部书是我想要读的,愉快接收。现在的快递效率高,外省的邮件两三天就送到家门口了。最神速的一次是,当天下午在网上定购的一款小型吸尘器,第二天中午就送到了。科技使物流变快。

2018.1.2

难得

终于迎来下雪。24日下午雨夹雪,凌晨小雪;25日下午小雪,未间断,至午夜已然中雪;26日中雪。最近几天气温低,不出门,每天就在四楼五楼之间来回,晚上在房间里跳绳,做俯卧撑、深蹲。

晴了两三天,今天再度大雪纷飞。这是近几年江南冬天难得的气象。

天气好坏,惊动不了一个不出门的人;另一面,情绪严重影响着一个闭守自我的人。天底下没有一个绝对安静的人,也契合物理学中的狭义相对论。这是生存平衡之一种状态,没有人可以物我两忘。能惊动我的,只有自己。

中午起床时,手机微信已有好多留言(每天如此,各种杂事)。其中一位不熟悉的朋友来联系出版我的散文集。想到一堆文字要整理,就觉得麻烦,这种麻烦感会很长时间影响我。每天有几件事搁在心上,便觉纷乱,像满眼雪花乱舞。

一个人最大的野心,是安静、简单、孤独地活着。这是最难得的。

2018.1.31

朝潮,浙江诸暨人,在国企和原铁道部下属出版社工作多年,曾任《中国铁路文学》月刊执行主编,后辞职蛰居,近年兼任过多家杂志特约编辑。著有长篇小说《他的乡》、小说集《长大是一件危险的事》、散文集《自习课》《在别人的下午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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