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熙亭文存之一百五十三篇:大宋河山之江河逆转(三 )蔡确骤进

  
郑熙亭文存之一百五十三篇:
大宋河山
第十二章 江河逆转
   三
蔡确骤进
相州有盗劫义仓,日久不能破案。法司潘开与签书判官陈安民勘问,提刑言:胥吏石良臣,形迹可疑之人也,家贫,近日娶妻,亲朋贺喜者甚众, 宴席甚丰,非盗哪有此钱?
潘开曰:“凡盗必有家贼卧底,石良臣监守自盗,非其莫属。” 立即拘捕石良臣审问,先打一百杀威棒,然后吊在梁上,三日三夜,石良臣受刑不过,招认监守自盗,并供出邻里二人同案,取供画押,定罪论 死。
通判周清以为此案不实,同案人口供与石良臣口供不相符合,便对知州言明,潘开以为周清故意作梗,于是知州和通判失和。周清乃上了一道奏谳,并劾潘开、陈安民“失入人罪”。
旧时审判制度,凡无罪判罪,或轻罪重判,皆谓“入人罪”;凡有罪判无罪,或重罪轻判,皆谓“出人罪”。出入人罪,又分为故(意)出入人罪 和(过)失出入人罪。宋代刑罚宽厚,规定“失出无罪,失入死罪”。以警官员草菅人命。周清奏谳一上,事下大理,潘开、陈安民惊恐起来,陈安民即赴京打点关节,于是义仓失盗案,一变而为通判与法司之争,即周清与潘开、陈安民之争。
陈安民是文彦博内弟,也就是文及甫的舅舅。文及甫此时为大理寺 评事,陈安民到京后,自然先找外甥。三言两语,把案情作了交待。文及甫涎着脸说:“通判告法司,大理当然要为法司做主。不过舅舅,事成之后……”
“事成之后嘛,”陈安民戳着文及甫脑门子说:“给你买一姣娃。” “谢舅舅,”文及甫把胸脯一拍说,“此事包在本甥身上。” 文及甫纨绔成性,饭菜吃饱,出口之言全都忘却。到得第三天,陈安民又找到他,硬扯住耳朵,让他找来大理详定官窦苹、周孝恭。文及甫拿腔作势地说:“通判干预审判,不听,就告法司,不可让他得逞。此事我已禀过丞相,太尉远在大名,就不必打扰了。” 丞相是他的岳父吴充,太尉自然就是老子文彦博了。文及甫开口抬出当朝文武两压班,窦苹、周孝恭哪里经受得起?二人只有从命。于是,大理复审,以为“监守自盗,非失入也,相州法司断死是”。
石良臣定死。其老母新妇,膝行至衙前,叩见周清,哭诉冤情。周清具证,再次上奏。
神宗把相州一案批付中书,因有“文及甫从中作弊”字样,吴充避 嫌,拜托王珪料理。王珪满口应承,密言神宗曰:“事连大臣,非大理所能 了。”于是诏移其狱于御史台,由知谏院蔡确按问。
陈安民闻讯大惊,急给潘开作书曰:“尔宜自来照管法司。”此信又落入周清之手,周清转呈王珪,王珪又给蔡确。蔡确以潘开行财枉法由,拘捕大理寺详定官窦苹、周孝恭。
蔡确治狱,极其残酷,枷缚窦苹、周孝恭,曝晒于烈日之下,拷掠受贿之事。窦、周供出“文及甫云,已禀过丞相”,余皆无状。
蔡确得其辞,欲兴大狱,商于御史中丞邓绾,劾丞相吴充受请枉法。邓绾遽止之,谓蔡确曰:“吴丞相,长者也,劾之不得人心。”
邓绾素恶蔡确之为人:喜人之过,度人以恶,以击搏求进,欲夺人位而居之。乃于经筵独奏:“相州狱,本微不足道。大理亦未尝纳贿,蔡确屈打成招,纠缠不已。窦苹等皆朝士,鞭笞体无完肤,受刑不过,衔冤自诬,乞早结正。”
神宗疑该狱滥及无辜,手诏:闻御史台勘相州法司颇失直,遣知谏院黄履、句当御药院李舜举引问验证。
蔡确闻讯,事先提审窦苹、周孝恭等,言称奉旨复勘,听任其变,窦苹等果然反供。乃残酷笞掠,令与众囚杂处一室,同席而寝,饮食便溺,共在一处。置大盆于前,饭食菜羹,皆投入盆内,分饲之如猪狗,窦苹等不堪其苦。
翌日,黄履和李舜举奉旨御史台,与邓绾、蔡确共坐庑下,引窦苹、周孝恭于前,重申诏命,令实则书实,虚则陈冤。窦苹等不知其为真诏使也, 忧惧昨日反供之酷,不敢实言,供词与蔡确所审无异。黄履和李舜举还奏, 神宗则以邓绾之言为非,诏蔡确、黄履从速勘实定案,并命李舜举监察。
于是,相州一案进而演变为谏院与中丞之争。蔡确愤邓绾在神宗面前飞语中伤,欲乘势把邓绾牵连在内,便拘捕陈安民,置枷于前而问之。陈安民大骇,即言曾请求文及甫,由及甫转请邓绾。邓绾暗使人知会文及甫,蔡确将拘捕他审问。文及甫何尝受过这种气,立即去找内兄工部侍郎吴安持,安持联络户部副使韩忠彦,忠彦请托枢密直学士曾孝宽,这一班大臣子弟私下里串通起来,分别在延和殿、慈寿宫走动,声言蔡确欲倾吴丞相。
王珪密告蔡确:“四公子合力以攻之。”蔡确血气方刚,闻言性起,率言官登对,欲拘捕吴安持。
吴充平生内行修饬,处世惟谨,为相务求安静,国事不对家人言。平时训诫子弟,奉公守法,忽然一儿一婿,牵扯诉讼,顿觉面上无光,上表乞罢相,阖门待罪。
事情闹到这步田地,神宗皇帝不得不亲自处治。遣中使召吴充出视事, 命知谏院蔡确为右谏议大夫、权御史中丞。御史中丞邓绾罢为兵部郎中知虢州。潘开、陈安民等降谪有差。
蔡确仍不服,言吴安持、文及甫等当获重谴。神宗皇帝宽解道:“子弟为亲识请托,不得已而应之。此亦常事,何足深罪?卿但欲事连丞相,此何意也。”发还蔡确弹章,此事方罢。
蔡确乘时骤进,左右逢源;王珪阴持两端,上下其手;吴充心正而力拙,进退不得,忧郁成疾。
王珪得意之举,莫过施恩赏以邀人心。熙宁二年变法之初,曾明诏“裁宗室授官法,五服以外远亲之子,更不赐名授官,许令应举”。当时,曾发生宗子相率拦王安石马首吵闹事,王琏也曾看得清楚,似这般夺人恩泽,非所以顺人心、助和气者也,所以他一登相位,便上言神宗,诏“宗室五服之外远亲之子,许应国子监及礼部。累举不中,年四十者,申中书奏裁,量材录用”。把熙宁二年之定制翻了过来,宗子得官者,无不感恩戴德曰:“玉相公授我官。”
说到此事,便要补叙几句。宋朝“冗官”,空前而绝后,实因有二:科举无限额,荫补滥施恩。当初太祖开殿试,选人才,在位十六年,开科十五次,取士最多是开宝八年,一次取三十一人,最少者乾德三年,仅取一人,绝不滥竽充数。到了太宗赵光义,在位二十一年,开科八次,取士渐多,每次取一二百人,最多是淳化三年,取三百五十三人。真宗朝更无限额,咸平三年一次取士四百九十人;在位三十四年开科十一次,共取士一千七百五十七人。仁宗在位最久,计四十一年,开科十三次,天圣五年一次最少取士七十七人。有四次取一二百人,两次取三百余人,五次取五百人上下,庆历六年取五百三十八人,唱名时仁宗打盹,唱到五百三十八人,醒了过来,乃止。治平开科两次,每次取二百人上下。熙宁间三年一科,第一 科取二百九十五人,第二科取四百人,第三科取四百二十人。
科举之外,另一仕途,就是荫补。宗室、外戚、品官子弟,有多种名义荫补入仕,如圣节荫补、大礼荫补、致仕荫补、遗表荫补、死事荫补、边任荫补、册后荫补等,上自公卿,下至庶官子弟,以荫得官者,每三年为率, 不下千人。
王珪只要推恩钓誉,哪管冗官倍增?不料一旁恼了蔡确。一日朝堂相 遇,蔡确谓王珪道:“熙宁裁损宗室恩数,天下称善政;元丰又复施恩,恐官为之滥矣!”
王珪亦笑曰:“熙宁裁抑宗室,但宽待太学。昔外舍限额七百人,安石为屋百楹,员以千计,主判直讲,选学行卓异者荐中书除官,滥之久矣。”
蔡确闻言,诡谲一笑,问王珪道:“近日官家意,于公厚薄如何?” 王珪不知蔡确何以有此一问,略一踌躇,答道:“似无他。” 蔡确移近王珪,耳语道:“官家厌公矣。” 王珪心头乱跳,疑惑不定,故作从容,以不失宰相之度,徐问道:“何以知之?” 蔡确故意卖“关子”,欲言又止,谓王珪道:“此非谈话之所。”说罢扬长去了。王珪回府,茶饭无味,书卷无心,神情忐忑。被季父王罕看在眼里,问道:“朝中发生何事?” “无事。” “无事?何以心烦意乱?”
王珪一时窘迫,言词无措。原来王珪少小而孤,由季父王罕养育成人。王罕久历仕途,饱经世故,年八十而心力不衰,步履不需扶杖,言不称老。以光禄寺卿告养在家。当下王珪只得把蔡确所言陈述一遍,王罕听罢,徘徊少许,复问道:“蔡确何如人?”
王珪不能答。
往时,王珪最喜度人。他平生惮安石浩气,忌苏轼才气,憎章惇霸 气,对于蔡确,只存三分畏惧,实莫名其人。今季父询问,乃说道:“蔡确 者,鹰视、狗嗅、虎贲、狼贪,通身上下,散发一种'枭气’,其人委实可怕。”
王罕哑然而笑曰:“吾以为有何大事,原来受权欲小人要挟!我问你, 蔡确小儿较东汉之宦者若何?”
王珪愕然。王罕复又说道:“仕途之险,险于山崖;同僚之残,残于豺虎。为宰相者,当涉险峻如平陆,侣豺虎如宾朋,一孑蔡确而不能收伏,何以为相?” 王珪素以季父为师,自交耳顺之年,政事趋于圆熟,拜相以来,未暇聆教。当下命从人煎了龙团茶来,亲手奉给季父。自己凝坐在旁,洗耳恭听:“宰相有度,相权有术。数历代明哲,善操容身固位之术者,莫过胡广。其处后汉衰乱之世,在公台三十余年,历事六帝,一履司空,再做司徒,三登太尉,又为太傅,死后策赠安乐卿侯,故吏自公卿以下数百人,衰殡位, 人臣之盛未尝有也。”
王珪亦非昔日小子,惟言是听,惟命是从。此时闻季父高论,颇有疑义,乃说道:“侄曾读《后汉书》,每见谚云,'万事不理问伯始,天下中庸有胡公。’非不慕之,但侄愚以为,胡广容身固位之术,不及冯道。胡广事一朝六帝,冯道事四朝九主;胡广以卵击石,参与李固定策之计,得罪跋扈将军梁冀,又与中常侍丁肃通婚姻,为世人所讥,皆非明哲之智也;冯道处五代离乱之世,揣度胜败如指掌,纵横捭阖,二十余年不移相位,'老而自乐,何乐如之’。相比之下,胡广不及冯道远矣。”
王罕哈哈大笑道:“此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冯道以胡广为师,有据可凭。世人讥笑胡广既交清流,又交宦官,阴持两端,殊不知此乃权术之'密宗’也,还有,胡广享年八十二岁,冯道仅享七十二岁,悠悠万事,惟此为大。谋得富贵而不能享,富贵何用?所以,吾有'六无’养生秘诀,无喜、无怒、无忧、无惧、无可、无不可……”
王罕只管唠叨,王珪则另有所想:“阴持两端,妙!此诚权术之'密 宗’也。权术权术,既掌权,当有术,那么,蔡确之'枭气’,如何收 伏?”王珪苦思多时,终于思得一计。
数日之后,王珪邀蔡确在玉堂茶叙。蔡确明知是前次放言之效,故而 言他,王珪最初也只谈些不相干事。二人绕了几个圈子,王珪笑谓蔡确道:“中书乏人,吾不久将做岑文本。”
岑文本,贞观名相,尽瘁于政事,筹笔不离手,累死在公台。
蔡确闻言,付之一笑道:“吴冲卿中正丈人,元厚之老当益壮,加之禹玉公精明干练,何谓乏人?” 王珪略略品茶,徐徐叹道:“持正有所不知,吴充长者无用,元绛古稀之人,吾实实不堪其负。” 蔡确此时,正觊觎中书,垂涎执政。本来,御史中丞,权任险峻,官阶不高,正五品,五十千俸——北宋宰臣以下至岳渎庙令凡四十一等,宰相枢密使,俸给三百千,参知政事、枢密副使、三司使二百千。蔡确何人,焉甘于五十千薄俸?况且唐末以来,世薄中丞,士大夫多以中丞之职不屑为。蔡确暂为之,以其应皇帝耳目,为进身之阶耳。
王珪见蔡确默然不语,只得直言道:“愚遍数朝臣,惟持正与吾心照, 参政之职,非公莫属。”
蔡确心下甚喜,故作冷峻,把前日所卖“关子”放开,密谓王珪曰:“公在数月之间,五次请官家上尊号,日前官家语某曰,'惟谀惟顺,非大臣之体。’吾为公思得一计……”说话至此,蔡确停下,连连品茶,王珪不觉动情,蔡确微微一笑,复道:“征西扫北,收复二边,乃官家立国之志也,公不知乎?今仓满库实,举兵早晚间事耳。前次吕惠卿出知陈州,官家颇有眷意。来日公当荐惠卿为鄜延帅,必合官家心意。”
王珪此时,笑逐颜开,狠把蔡确恭维了一番。然后出谋道:“元绛之子耆宁,现为崇文院校书,行贿太学博士,当下狱。公当纠之,则元绛必罢参政也。”
二人会心,相顾一笑。

 郑熙亭:河北沧州人,原沧州行政公署专员,河北省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56年开始发表诗歌、小说。主要著作有长篇历史小说《汴京梦断》(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东游寻梦—苏轼传》(东方出版社出版)、《大宋河山》(海南出版社出版),2010年由河北人民出版社出版三卷本《熙亭文存》。

编者简介

赵志忠,笔名赵刚,号国学守望者,1973年4月生,河北省献县淮镇人。作品发表于《诗刊》《中华诗词》《中华辞赋》等。中国作家协会《诗刊·子曰诗社》社员,诗词中国·中华诗词网2017年度优秀通讯员,采风网2017年度十大新闻奖获得者,河北省诗词协会会员,河北省采风学会会员,河北省沧州市诗词楹联学会副秘书长,沧州市新联会常务理事,沧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沧州骄子》编委,《诗眼看世界》创始人,采风网沧州站站长,献县知联会理事,献县新联会副会长、秘书长,沧州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第七次代表大会代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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