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人之《汤先生的东星斑》

汤先生出地库的时候,前面又是那个剐过他的女司机。于是在道闸那等她上坡先。
停了两秒钟,荧光屏那滚过来一行字,停车位还有212天到期。汤先生努力回忆了一下,分明是元旦前后交的钱,怎么只剩下二百天多了呢?这一百多天,过得也太快了。像家里的香肠被狗偷吃那么快。

汤先生不想去公司,但人力说,老板你最好还是来一下。汤先生知道,那必然是有些人,人力不好处理。
汤先生这公司,做了11年。开始是做销售,后来慢慢转渠道,闲七杂八的产品,只要能赚钱,都做。光景好的时候,也有三五十人的销售队伍,销售男的俊女的俏,赚了钱,清一色奔驰小跑。汤先生甚至想过,要不要开一家4S店。好在没开,否则今年要辞的人更多。

汤先生到时,两个得力已经在办公室里晃荡。一个在给他的花花草草浇水,另一个正在泡茶。如果是业务的事,那么他们会在会议室投好PPT等着。而在汤先生办公室等,必然是业务以外的事。
男的得力姓张,跟了他10年。女的得力姓何,也跟了他九年。一个从学校里招来的,另一个从路边捡来的。汤先生也曾经想撮合他们俩,自产自销内部解决了,但未遂。人都怕有比较,一旦有比较,哪怕条件已经足够好,也依旧无法凑合。然后一拖,就三十多了。

张得力和汤先生说,我说不动何仙姑,你们聊吧。然后放下喷壶就出去了。
汤先生喝了一口茶,新茶,泡得刚刚好。也就小何能泡得这等恰到好处。

小何开始说话,说她才来的时候,客户约在蟹岛晚饭。她等到11点客户也没来,不知道怎么回家,老板自己去接的。说她签第三单的时候,被人坑了一道,公司损失十几万,张得力一路骂了她两个小时,她哭了一整晚。第二天老板娘教她怎么消肿。
汤先生看着她像拉家常一样聊着过往,就知道她要走。业务不行了,她不是第一个走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走的。
汤先生有点恍惚,小何拿出一个包说是送给老板娘的,她肯定喜欢。汤先生说,那你多领几个月薪水。小何说不了不了,这些年,她也存一百多万,公司没有多少现金流了,她比谁都清楚。
汤先生让她坐着,自己输了三次密码才打开保险箱。拿了两盒纪念币,塞给她,说是给老人。小何推脱了几下,还是没忍住哭了。

汤先生自己坐了很久。小张才进来。也不说话,两人坐着又喝了一壶茶。
汤先生问,她说是要回老家嫁人?
小张说,我很愿意和她过,和她明说了,她都不搭理的。回她老家,相亲应该都比我差吧。
汤先生又问,那是为什么。
小张说他也不知道。

汤先生回家的时候,顺路去菜市场买一条鱼。前几天看到那条很漂亮的东星斑依旧在鱼缸里游着。
汤先生想要一条老鼠斑,卖完了。
汤先生想要一条老虎斑,也没有。
只有那条东星斑,红彤彤的,线条优美。汤先生着迷地看了一会儿。
老板说,那就这条东星斑吧,便宜点卖您。说了就捞起来。
汤先生有点恍惚,他喜欢这条斑,喜欢看她游得那么美。却不是想买她下锅。
不等反应过来,老板已经用秤砣砸了一下它的头,它依旧活着蹦跶。又砸了几下,才死透。
每砸一下,汤先生便心悸一下。像看到小何在蟹岛的大雨中瑟瑟发抖,像看小何在消防梯里抱着电话哭。像看小何笨拙地穿晚礼服,像看小何穿着恨天高在新国展奔跑到崴脚。

汤老板在车里听了好几遍《一天到晚游泳的鱼》才上楼。

一天到晚游泳的鱼 张雨生

和老婆说,买了一条东星斑。他老婆说,这斑真新鲜,在北京可不好买。

汤先生没说话,坐在书房里,又听了几首老歌,一首《秋意浓》,一首《我是一棵秋天的树》。

秋意浓 张学友 - 吻别

我是一棵秋天的树 许常德 - 《中年男人地下手记》原创C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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