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词赏读：王沂孙
宋.名家词赏读：王沂孙(1)
◎天香·咏龙涎香
孤峤蟠烟，层涛蜕月，骊宫夜采铅水。讯远槎风，梦深薇露，化作断魂心字。红瓷候火，还乍识、冰环玉指。一缕萦帘翠影，依稀海天云气。 几回殢娇半醉。翦春灯、夜寒花碎。更好故溪飞雪，小窗深闭。荀令如今顿老，总忘却、樽前旧风味。谩惜余熏，空篝素被。
◎ 花犯.苔梅
古婵娟，苍鬟素靥，盈盈瞰流水。断魂十里。叹绀缕飘零，难系离思。故山岁晚谁堪寄，琅玕聊自倚。谩记我、绿蓑冲雪，孤舟寒浪里。 三花两蕊破蒙茸，依依似有恨、明珠轻委。云卧稳，蓝衣正，护春憔悴。罗浮梦、半蟾挂晓，幺凤冷、山中人乍起。又唤取、玉奴归去，余香空翠被。
[汇评]
陈廷焯《云韶集》：字字精炼，句句雅秀，无一毫纤小之态。清湛之旬，结笔寄慨。
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其下阕取长远而布势曲，无语不工，尤耐寻味。写溪上桃花，如三素仙姝，静夜向清波照影也。
[考证]
吴则虞《花外集》笺注：“苔梅，周密《武林旧事》：'淳熙五年二月，上过德寿宫起居，太上留坐看古梅。太上日：苔梅有二种，宜兴张公洞者苔藓甚厚，花极香；一种出越上，苔如绿丝，长尺余。今岁二种同时着花，不可不少留一观。’此词盖在越中作。”
◎露华.碧桃
晚寒伫立，记铅轻黛浅，初认冰魂。绀罗衬玉，犹凝茸唾香痕。净洗妒春颜色，胜小红、临水湔裙。烟渡远，应怜旧曲，换叶移根。 山中去年人到，怪月悄风轻，闲掩重门。琼肌瘦损，那堪燕子黄昏。几片故溪浮玉，似夜归、深雪前村。芳梦冷，双禽误宿粉云。
[考证]
吴则虞《花外集》笺注：“碧桃，戴表元《剡溪集》有《碧桃赋》，谓：'王赞公家毁于火，乱定，有碧桃生其间。’句有云：'西山之阳，孤竹之子，亭亭冰映，皦皦雪峙，惋涂炭之在前，欲洁身而趋避也。’此词之旨似之。玉田亦用此调赋碧桃，盖同为当时倡和之作《乐府补题》失收耳。”
按戴表元《剡源集》卷十《杨氏池堂宴集诗序》记载元世祖至元二十三年丙戍在杭州王沂孙与徐天祐、戴表元、周密等数人于杨氏池堂倡和之情景。诸老“或膝琴而弦，或手矢而壶，或目图以书而口歌以呼。醉醒庄谐，骈华竞狎，各不知人世有盛衰今古，而穷达壮老之历乎其身也。”碧山此词之旨与戴表元之《碧桃赋》相近，不知是否同时而作，附录于此以作參照。”
◎又
绀葩乍坼。笑烂漫娇红，不是春色。换了素妆，重把青螺轻拂。旧歌共渡烟江，却占玉奴标格。风霜峭、瑶台种时，付与仙骨。 闲门昼掩凄恻。似淡月梨花，重化清魄。尚带唾痕香凝，怎忍攀摘。嫩绿渐满溪阴，蔌蔌粉云飞出。芳艳冷、刘郎未应认得。
◎南浦.春水
柳下碧粼粼，认麴尘乍生、色嫩如染。清溜满银塘，东风细、参差縠纹初遍。别君南浦，翠眉曾照波痕浅。再来涨绿迷旧处，添却残红几片。 葡萄过雨新痕， 正拍拍轻鸥，翩翩小燕。帘影蘸楼阴，芳流去、应有泪珠千点。沧浪一舸，断魂重唱蘋花怨。采香幽径鸳鸯睡，谁道湔裙人远。
[汇评]
周济《宋四家词选》眉批：碧山故国之思甚深，托意高，故能自尊其体。
许昂霄《词综偶评》：“别君南浦”四句，点化文通《别赋》，却又转进一层，匪夷所思。“应有泪珠千点”，用东坡词意。
陈廷焯《大雅集》卷四：碧山《南浦。春水》云：“帘影蘸楼阴。。。。重唱萍花怨。”寄慨处清丽纡徐，斯为雅正。玉田以《春水》--篇得名，用冠词集之首，以中仙此篇较之，毕竟何如?
陈廷焯《云韶集》：题极清秀，却合碧山手法。寄慨处亦清丽闲雅，非蒋竹山，亦非周草窗也。
◎又
波暖绿粼粼，燕飞来，好是苏堤才晓。鱼没浪痕圆，流红去，翻笑东风难扫。荒桥断浦，柳阴撑出扁舟小。回首池塘青欲遍，绝似梦中芳草。 和云流出空山，甚年年净洗，花香不了？新绿乍生时，孤村路，犹忆那回曾到。余情渺渺，茂林觞咏如今悄。前度刘郎归去后，溪上碧桃多少。
[集评]
詹安泰云：““巴山。。。。把落红流尽'似均为谢(太后)全(太后) 北上事而发。末寓讽刺意，盖谢后年已七十，犹不能死难也。陆秀夫将抱祥兴赴水时犹云：'陛下当为国死，太皇后辱已甚，陛下不可以再辱。’则当时臣子固不以此为讳也(陈仲微《卫王本末》)。又第二首'孤梦绕沧浪，蘋花岸，漠漠雨昏烟暝’，则此诗当作于发陵后也。”(《花外集笺注》第二首)
谢桃坊云：“《南浦●春水》词里，词人由春水粼粼而产生泛舟归去的愿望。。。。王沂孙的隐退，与张翰有所不同，他并非为莼羹鲈脍，而是耻于屈志新朝的，宁愿在故乡过遗民的生活。”(《宋词概论》)
◎高阳台.纸被
霜楮刳皮，冰花擘茧，满腔絮湿湘帘。抱瓮工夫，何须待吐吴蚕。水香玉色难裁翦，更绣针、茸线休拈。伴梅花，暗卷春风，斗帐孤眠。 篝熏鹊锦熊毡。任粉融脂涴，犹怯痴寒。我睡方浓，笑他欠此清缘。揉来细软烘烘暖，尽何妨、挟纩装绵。酒魂醒，半榻梨云，起坐诗禅。
[集评]
詹安泰云：“《坚瓠集》：’五代李观象与周行逢节度使掌书记，因行逢严酷，恐及祸，乃寝纸帐，卧纸被。'据此则此词当有所为而发。或者指贾似道及依附似道者。'伴梅'两句及'笑他'句意可略见。"(《花外集笺注》)
◎疏影.咏梅影
琼妃卧月。任素裳瘦损，罗带重结。石径春寒，碧藓参差，相思曾步芳屧。离魂分破东风恨，又梦入、水孤云阔。算如今，也厌娉婷，带了一痕残雪。 犹记冰奁半掩，冷枝画未就，归棹轻折。几度黄昏，忽到窗前，重想故人初别。苍虬欲卷涟漪去，慢蜕却、连环香骨。早又是，翠荫蒙茸，不似一枝清绝。
[汇评 ]
陈廷焯《大雅集》卷四：碧山咏梅之作最多，篇篇皆有寓意。出入风骚，高不可及。
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宋词中咏梅诸作，各有思致。此作清超而兼回曲之趣。起首“琼妃”四字殊新额。“芳屧”句有陈思王“凌波罗袜”之思，未必有其人，而文人每有此托想。下篇由折花归去而忆及故人，旋见翠叶成萌，叹芳时之昀逝，既惜别又惜花，可以兴，可以怨矣。
◎无闷.雪意
阴积龙荒，寒度雁门，西北高楼独倚。怅短景无多，乱山如此。欲唤飞琼起舞，怕搅碎、纷纷银河水。冻云一片，藏花护玉，未教轻坠。 清致，悄无似。有照水一枝，已搀春意。误几度凭阑，莫愁凝睇。应是梨花梦好，未肯放、东风来人世。待翠管、吹破苍茫，看取玉壶天地。
【汇评】
周济《宋四家词选》：何尝不峭拔，然略粗壮，其所以为碧山之清刚也。白石好处，无半点粗气矣。
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二：(碧山)《无闷。雪意》后半图云：“清致，悄无。。。。看取玉壶天地。”无限怨情，出以浑厚之笔。惟“南枝”句中含讥刺，当指文溪、松雪辈。
陈廷焯《云韶集》卷九：笔致翩翩，音调和雅。是雪意，不是落雪。写“意”字，描色取神，极尽能事。
陈匪石《宋词举》：此调谱律只碧山一首，然吴文英之《催雪》即系此调，句法、平仄悉合。万树谓吴以《无闷》“賦《催雪》之词，后传其题而逸其调名”。王鹏运、朱孝臧校《梦窗词》，皆从其说。又《阳春白雪》卷一丁葆光词亦名《无闷》，惟“冻云”上多一仄声领句字，余亦悉同。窃意非吴、王少一字，即丁增一缠声。平仄宜参吴、丁定之。《词律》另录程垓一首，字数同而句法多异，且'“起舞”、“梦好"并协，万氏列为又一体。汲古本《书舟词》名《闺怨无闷》，《闺怨》想亦是题。程，北来人，固不敢据南宋以议之，然无别本可证。“照水一枝”，吴作“绣箔半钩”，丁作“下得控持”，“一”字均用仄，，故依鲍刻、王刻本，不从《词综》各书。雁门”之“门”字平，梦窗用“玉”字，园想系代平，然句尾用入代平者，实罕见。
此在碧山为清刚一类。周济许其峭拔而微嫌粗，似也。然起二句写景，“西北”句拍到自身，引起“怅”字，与玉田《西湖春感》同一章法。“帐短景”以下数句，以苍劲之气，运奇丽之思。全为前结蓄势，至“未教轻坠”一笔拍合，遂觉有千钧之重。“怅”、“欲唤”、“怕”、“未教”，皆筋节处。而其旨柔厚，自与倜傥权奇者不同。若但称其确是“雪意”，并非酿雪，犹浅之乎视碧山也。过变两短韵，承上起下，以不经意出之。“有照水一枝”，是讽刺语。“误几度凭阑" ，是失望语，'莫愁凝睇”一转，接以“应是”二句，又于无可解释 中代为解释，怨而不怒，极有分寸。结拍代为设策，转觉有无穷之望，气是直下，意则逆挽。若求其命意所在，“短景”是主观；“乱山”是对象；“欲唤”“起舞”而“怕搅碎”“银河" ，是老谋深算，不轻一试；“应是”“梦好”“未肯放"出东风，是望眼将穿，反责其过于慎重；至“吹破苍茫”，则直说出本意。而句句不抛荒“雪"字，真不失意内言外之也。照水一枝，已搀春意”与《扫花游》之“乱碧迷人，总是江南旧树”，均有所指，而语气不同，殆各如其分欤?陈廷焯日：“无限怨情，出以浑厚之笔”，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