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纤尘不染的白哈巴 || 洪和胜

纤尘不染的白哈巴

文//洪和胜

一座座房顶尖斜的木屋，错落有致，点缀在牲畜围栏与干草垛之间；黄透了的白桦林，似群群金发披肩的少女，波横入鬓；天边愈远愈淡的山峦和坡上悠闲啃草的牛羊，在碧空如洗的天穹下构成一幅意蕴深远的大写意……这是一本画册上的白哈巴，也是上帝的调色板，人类的最后一片乐土，曾千百次地出现在我的梦境里。

终于，有一天下午，我来到了这个地处新疆最北端，与哈萨克斯坦、俄罗斯、蒙古接壤，号称我国西北第一村的白哈巴，可以用双脚来丈量这片土地，用双眸来爱抚这片土地，用身体和这片纤尘不染的土地做最亲密的接触——无数的梦想在一个落日溶金的黄昏化作了一个真实的梦。

白哈巴是阿勒泰地区图瓦人最集中的一个村子，也是迄今为止保存最完整的图瓦人居住的村落。村子座落在一条沟谷之中，清亮亮的小河翻着白色的浪花，像一条玉带从村中蜿蜒飘过。村子里的建筑都是古朴的尖顶小木屋，星罗棋布般分布在沟谷的底部。金黄色的桦树和杨树点缀其间，与依然翠绿的松柏交相辉映，一眼望去，宛如梦幻中的童话世界。

山村的西北遥对中国与哈萨克斯坦国界河，南面是高山密林。秋季一到，山村层林尽染，全是五彩的红、黄、绿、褐、棕，加上映衬阿勒泰山的皑皑雪峰，一年四季都像一幅又一幅完美的油画。

趁着太阳还没下山，我们首先要去的是一个与哈萨克斯坦接壤的高坡。站在这里俯瞰大地，不由自主地被眼前的宁静、祥和与纯洁所震撼。清澈的界河莹蜿如带，从远方的雪山潺缓而来，在近处的草场随意画出几弯晶亮的弧线之后，又潇洒地向北流去。此时，蓝天幽幽，飘浮的白云被镶上金边的斜阳。随后，斜阳又殷勤地从云隙间挥洒而下。光影所至，草场变成红色，碧树化做蓝色，加上镂金错彩的白桦林，五色斑烂，光彩夺目。

小溪的下游隐在茂密的白桦林中，边上是一片牧场，不远处黑的公牛、花的奶牛、白的羊群、杂色的马群，在悠闲地啃着青草。它们点缀着黄绿色的大山，意态悠闲，俨然成了这个世外桃源的主人。牧羊人骑着马，走在山梁上，英姿飒爽。草场的尽头是一片森林，车辙延伸到了那里。林子里十分幽静，偶尔会飞出一只不知名的鸟。小松鼠大胆地站在眼前，好奇地看我几眼，然后一跳一跳地消失在林中。

这里的野山野水无处不入画。我独自一人向白哈吧村走去。此时，天边露出了暗红色的晚霞，太阳先将远处哈萨克斯坦大山上的山梁染成红色，又慢慢爬上白哈巴村中的松树和桦树林梢，把它们染得金黄通透。雾气渐渐地多起来，形成一块一块的云朵往天上飞。七彩的阳光透过疾走的云块洒向满地的落叶，使整个村子及附近的山水、树木变幻无穷，几乎每一分钟的景色都不雷同。如此厚重的色彩，只有在油画中才能欣赏得到。当我行走其间，仿佛感受到了生命已悄悄融入于大自然的从容与恬淡之中。

白哈巴村的第一缕炊烟升腾了，渐渐地，全村炊烟四起。不知是炊烟催着落日，还是太阳赶来陪衬炊烟，太阳再一次穿过厚厚的云层，万丈霞光破雾而出。古朴的木房子和白桦林在袅袅炊烟笼罩下，近看恰似一道薄薄的纱巾裹住了村庄，远看宛如林海深处突现的“烟海孤岛”。更加妙不可言的是，当一缕缕的炊烟升起后，分散于全村的错落有致的栅栏顿时打开了，一群群牛羊走了出来，漫步于小溪边，悠闲地吃草饮水，一派安宁、静谧、祥和的景象定格在风景里。

在镶满牛羊蹄印的乡村道路上，在黄昏带来的寒意中，不时有彪悍的骑手策马而过，他们身前身后挤攘着的是暮归的牛羊。骑手身上的奶香与牛羊散发出的膻腥，无时不提示着白哈巴人的生活习性。

初到这个以图瓦人占多数的边陲村庄，我起先以为图瓦人是个单一的民族。后来知道，他们只是蒙古族的一个支系，在历史上有时被称为土瓦人、德瓦人或库库门恰克人。他们至今仍保留着完整的部落血缘。白哈巴是个不大的村子，一条大路把村子分成两部分：南边图瓦人居住，北边哈萨克人居住。多少年来，这里虽不通婚，但来往甚密，彼此都通晓对方的语言。

我走进一户图瓦族人家，主人极热情。他说，他家世代以放牧、狩猎为生，与所有的图瓦人一样，一直保持着淳朴、善良、豪爽、好客的民风。平时吃奶、肉和面食，也爱饮奶茶、奶酒，喜欢穿蒙古长袍、长靴，喜扎腰带、戴礼帽。说话间，主人用他们独有的联体杯捧上了香浓的烧茶，还说要让我品尝一下当地人家自己制作的尔沙克、奶疙瘩和酥油茶。

我有些不好意思，说，我是个外乡人，你为何对我如此热情。他笑了，解释道，这里的人都这样，对远方来的客人，无论是做客还是短暂的歇脚，主人都会热情地款待。人一到，首先是互相问候，待客人坐定，女主人端上一碗馨香的奶茶，并摆上各种奶食品、炒米、手扒羊肉……

我再问：“这里的牛羊成群，漫山遍野，到底谁是主人？”

他用两眼盯着我看了半天，然后哈哈大笑，说，真正的主人当然是劳作了一天，放牧归来的图瓦人。说毕，他端坐于神龛前，开始轻声地诵读经文。我不懂经文的内容，却有一种虔诚从心底升起。我知道，在这个温馨的家园里，释放着一种生命独有的暖意，被感动的同时，我的心灵也一点点地被纯朴和信仰真诚的白哈巴人所净化。

入夜，我住在白哈巴，小小的村庄沉浸在寂静的夜色中。蓝色透明的夜幕下，抬头望天，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钻石般的星星缀满了整个夜空，璀璨的光泽中，天幕不再黑暗。银河如玉带横卧，所有的星座都像盛会一样出现了，走动在皎洁的月光下。这些星星太多了，太低了，低到仿佛垂在头顶，伸手可摘。

片水无痕浸碧天，山容水态自成图。碧绿的长春藤爬满了我住的小木屋，爬到了窗口，叶子上青绿欲滴。

这一夜，很静，我睡得很香。家乡虽然迢迢万里，但关山若渡，在淡淡的思念中，我一梦回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