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说形意拳功夫

---与凌召先生聊天

有门人推荐凌召先生撰文《形意拳易筋洗髓理法精解》值得一读，上网细阅，果真是一篇洋洋万言的佳作。凌先生从生理和医理的角度深入地解析了易筋洗髓功夫理法，并指明了习练中应注重的形姿规矩及其尺寸角度。文章以大量篇幅描述了筋经循行路线以及脏象功能对筋髓所产生的作用机理，这在形意拳述著中并不多见，可以称得上补充完善了形意拳理论，对研究形意拳有极重要参考价值，也对形意拳爱好者练功有很大帮助，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尤其值得钦佩的是，凌先生数十年来锲而不舍的钻研精神，在形意门中可谓是凤毛麟角，十分罕见。

凡形意门人皆知，形意拳讲求三步功夫：易骨易筋洗髓。数百年来，经大量实事证明，三步功夫不可分割，其相互依存，相辅相成，同步进阶，同时长功，绝不是先练成了第一步功夫后再练第二步，或递及第三步。这一点凌先生讲得好：“同时进行”，不分“先后次第”。依据前辈们研习形意拳总结出的经验，易骨易筋洗髓功夫主要作用在于壮骨健筋和清虚。凌先生认为易能“滋养骨髓”使之“坚如铁石”，易可“濡养筋膜”以“增强筋的柔韧弹性”，这与前辈体悟如出一辙，余完全赞同。而凌先生论洗髓为“充足和保养精髓”及“修养心神”说辞尚可，但说它能“明心见性”则余不敢苟同。因为心为何物？心在何处？心能“思维”吗？还有心与性之间的关系如何？这些问题都值得商榷。

关于易筋，形意前辈认为其功能有五点：筋挛易之舒，筋弱易之强，筋弛易之合，筋缩易之长，筋糜易之壮。凌先生解读成：帮助筋摇颤的易之为平舒，筋细弱的易之为强壮，筋松弛的易之为柔和，筋屈缩的易之为伸长，筋紊乱的易之为畅壮。除了第三点之外，其余四点均与前辈所言基本吻合。然而关键在于“易”，凌先生将其定义为“变化”，为“阴阳”变化。这个定义符合先哲们所谓“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之说，生即是变化，两仪表示阴阳。那么，阴阳之间的变化关系如何呢？变化的主要作用又是什么呢？按医理而论，阴阳变化关系存在五种规律：交感互错，相反相搏，互根互用，消长平衡，胜复变化。正如凌先生所言“阴阳交合，运变无穷”。尽管运变无穷，但练形意拳的主要作用还是求得阴阳平衡。于此，凌先生注重于五行拳形姿变化的阴阳平衡，视出手为阳，回手为阴，通过“裹拧争旋，吞吐开合”练习，以“增强筋的柔韧弹性”。此论无可非议，但这仅限于形姿动作的变化，而似乎忽略了动态变化作用。譬如刚柔的变化，急缓的变化；刚升阳，柔致阴，急动阳，缓极阴；阳升阴长，阴阳互长，从低端平衡升华到高端平衡，这种动态平衡运动方式是练形意拳极为重要的功法，不可或缺。只有通过大量的刚柔急缓练习，才能最大限度地增强筋的柔韧弹性，以充分爆发出强大的劲力。先师有云：肩开一分力大千斤,胯动一厘摧山裂石。也许，这就是易筋的最佳效果。

关于洗髓，形意前辈歌云：炼神纳清煦，宜正竞虚静，一切惟心造，当下莫究竟。即是说，洗髓在于清虚，清虚就在当下。而凌先生却把洗髓功能分别述之为狭义的命功和广义的性功，称洗于命功为“充足、补充、保养、修复”之意，于性功方面则为“修炼和修养”之义，认为洗髓是通过炼神于“心肝肺脾肾”之中而达到“修养心神”的目的，简称炼“五神脏”。据凌先生之论，其狭义的命功说则充实了形意拳理论，值得赞许；广义的性功说意义非凡，堪称形意拳理论的升华，实属难得。令人欣慰的是，凌先生可“保持虚静中和态”，感知“身无其身”而进入“极大的舒适和乐趣”状。可以说，形意门中能练达只有形意而无形意者的人并不多见；从生理角度分析，这种舒乐状态完全出自于人体释放出脑啡肽的快感效果，此效比海洛因要强上十倍，以故先师常言“舒服得不得了”，还说“怎么舒服你就怎么练”。

实际上，洗髓清虚的功感有三种现象：第一是电激百会，象扎针灸那样百会穴有电刺激感；第二是温煦脊柱，似背脊中产生出一股暖流；第三是天鼓自鸣，时大脑顶部如雷轰鸣。先师说这些功感“是自然而然的，求之不得，不求自得”，是功夫练达的具体表现。这正所谓“拳无拳，意无意，无意之中有真意”。形意拳之精妙令人叹服！从骶椎处沿脊柱到大脑，从髓府递至髓海，有如先哲们所谓“真气夹脊而而上直冲泥丸宫”之喻，兴许这种功感就是洗髓的全过程。于此，我们由衷地感谢前辈们作的歌，把洗髓功进行了高度的概括和精准的描述。当然，这“一切惟心造，当下莫究竟”，顺其自然，乐在其中。

综上所述，练形意拳易骨易筋能园融筋骨，腾达四肢，外在体现于身形矫健，力大势沉。而洗髓呢？凌先生讲通过炼“五神脏”，使“五脏六腑功能旺盛，精髓充足，窍系畅通”。通常，窍系指的是七窍，其中包括双眼。医理有谓：“五脏六腑之精气，皆上注于目而为之精”；由此可以来判定其内在功夫，但凡双目炼得炯炯有神者功夫一定深厚。然究其所以，医理认为“精之窠为眼，骨之精为瞳子，筋之精为黑眼，血之精为络，其窠气之精为白眼，肌肉之精为约束，裹撷筋骨血气之精而与脉并为系，上属于脑，后出项中”。从五脏六腑到精气血脉，医理道出了双目神气的机理。然而，医理惟象却缺乏物化分析，给人有隔靴搔痒之感，特别是洗髓清虚功感，更为玄妙，引人欲探究竟，观其本来。

透过现象看本质，电磁场中寻本根。物理学知识告诉我们，人类所住的地球被一个强大的电磁场所包裹，它浸浴万物，搜罗万象，是如老子之谓“天网恢恢，疏而不失”，这个天网带电带磁。有赖于此，地球生命才能生生不息，生灭转换，其中包括我们人类。在武学中常讲的天地精华之气，正是这个电磁之“气”，生命人体所有活动都离不开这个“气”，它主宰生命人体的生老病壮已，练形意洗髓功靠的就是这个“气”。由于电磁场内禀正负二极，所以练形意拳要讲阴阳，求平衡，要与自然中的阴阳高度融合。应当指出，在天地磁场的作用下，我们人体内部自身也形成了无数个微电磁场，它们呈群落级分布于人体的五脏六腑，也如树样状伏于各种循环系统，大到人体四肢百骸，微及人体组织细胞，都无不充满着电磁场；换言之，人体是最精妙最复杂的电磁兼容系统，人称小宇宙一点也不为过。在这个系统内各群落级和树样状的电磁场都发挥着各自功能，且又协同工作以维持生命人体的一切活动。实验证明，人体生命活动完全依赖于电子信息的耦合作用，因此著名物理学家薛定谔先生称：“生命的基本问题是信息问题”。有鉴于此，当练形意拳进入“身无其身”的虚静状态时，已与天地电磁高度兼容，遇“机”来临时就产生“电湧”作用，以通过经络系统传导至百会而出现电激感，再化生出脑啡肽物质，令人如痴如醉。“电湧”还催动大分子细胞经脊柱传向大脑，期间电能转换成热能使脊柱温煦，功夫练达“电湧”冲顶时，电能转变成机械能以敲击脑骨晶体介质发出声响如雷轰鸣。当下，大概是如前辈所云：“清虚尚虚，虚极而实”的功感反应吧。细而究之，以物化原理看“电湧”现象，是人体细胞内钾、钠、钙、铁等元素的带电离子，在电磁场作用下于细胞表层泵入泵出且高度集合的反应，物理学中叫做累积效应。

然而，凌先生说洗髓能“明心见性”甚或达到“心无其心”的境界，则余不予认可。说到“心”，突然想起仓颉老人造字的高明之处，心由一钩三点水组成，水活蹦乱跳的，钩还钩不住，难怪凌先生说“找不到”。练形意讲求心要抱，心都找不到何以能抱？没想到凌先生又说心“实质为脑”，称“心脑息息相通”。这些说辞前后矛盾令人困惑，似乎象“如来说诸心，皆为非心，是名为心”，佛祖的话不着相，不好懂。本来，凌先生讲的“心脑息息相通”一词已经表明心与脑不是一回事，心并不等于脑，只是以息相通而已。既如此，那何言心“实质为脑”呢？解剖大脑，可以找到主管人体思维的神经系统，而心就没有。因此，脑能思维，则心不可思维。凌先生还说“心主血，上供于脑”，这话没错，医理也是这么认为。但明心见性之“心”就不是这么回事了，所言之“性”也很抽象，难以理喻。为究其所以，查阅《吴廷翰集》，曰：心者，性之所生而性在焉。咦！终于找到“心”了。然而，问题又来了，这个“性”为何物呢？它从哪里来？还好，有《荀子》答：性者，本始材朴也。古汉语中朴作未加工的材料解，原来“性”是从娘胎中带来的素材。显而易见，“心”与“性”是主客从属关系，“性”为主体，“心”为客体，主体产生客体。真有意思，但“心”是如何产生的呢？先哲云：“性而灵，灵生心”，“灵”似乎有神秘的力量能催“性”生“心”。琢磨起来“灵”的玄妙很是耐人寻味，先哲们觉着它的存在却又无法给它定义，只说“灵空知觉定”和“性知灵觉定”，即“灵”在定力中发生，还强调说“定力如山”。凌先生讲的“明心见性”本如灵空知觉定，而“心无其心”已透出阳六根了，当来性知灵觉定。炼形意洗髓功根本达不到这种定力，因此凌先生所言非也。

如果把修炼功夫比做登山，那么灵空知觉定的功阶已是登至山顶，则性知灵觉定的功阶就是顶点，而形意洗髓功或许还在山脚下徜徉于初阶。形意拳练到“身无其身”时的功阶还处于拳之无拳，意之无意，真意许自得的状态，叫做得意忘形。若能进入充耳不闻的状态，那功夫就更进一步了，当下，因为当下的功感是真气冲顶，气充内耳，只闻雷声而听不到外界之音。或许，这叫做入道。前辈孙禄堂先生则有更深的体悟，他说：“惟身体如九重九，内外如一，玲珑透体，无有杂气掺入其中，心一思念，纯是天理，身一动作，皆是天道，故能心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此圣人所以与太虚同体，与天地并立也。拳术之理，所以与圣道合而为一者也”。真可谓是天、地、人三才合一。孙先生还告诫门人说：景象由来皆是真，过后便假莫究因，可劝当今习拳客，莫向枯桩境里寻。前辈箴言，为形意门志者指明了练功进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