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书杰(孤旅天涯)小说集·十八·点滴之恩

“怎么流鼻涕了呀?宝贝女儿。哎呀,额头怎么这么烫啊?下午还不是好好的吗?肯定是昨个儿晚上掀被子了吧?你哥哥又去外婆家了。不然,有他陪着,也不会冻凉感冒了。”薛桂英围着六岁的女儿熊伊彤一边看,一边摸,一边擦,一边唠唠叨叨个没完没了。

“啊嘁……”小伊彤喷嚏一个接一个,清鼻涕糊了一嘴巴子,泪眼模糊,面泛赭红,盖着火罩被子,躺在米黄绒毯沙发上。

薛桂英用纸巾麻利地给小伊彤把脸擦干净,给她喂了几口红糖姜汤,边叮嘱女儿说:“彤彤,躺着别动哦。妈妈这就给你去仁华药店买点儿感冒药来,吃了马上就会好了的。爸爸等下就回来了。”薛桂英看女儿翘了翘头,眨了眨眼,这才穿好白色大长袍,围上猩红毛围巾,戴着黑绒帽,又回头看了看女儿,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推开家门,一阵刺骨的旋风就劈头盖脑地席卷而来,还夹带着雨丝,冰凉冰凉的。薛桂英迅即躲回屋里,穿上一件透明雨衣,又顶风冒雨冲出了房门,消失在了茫茫暮色之中。

“咦,我的手机呢?我的钱包呢?这可怎么得了啊!”赵荣臻背着大包小包,抱着才六岁的儿子赵晔,脚步有些沉重地走出了云阳火车站,放下儿子,就在一个礼面点的手提包里,翻找手机和钱包,却发现提包早被割开了一个大口子,东西被偷走,自己竟然一点儿也没有发现,这可怎么办呢?更令人着急的是儿子小晔晔还感冒了,发着高烧。抬头四顾,人地生疏,电话号码也没记住,他仅凭着半年前表姐戴木兰说的郊区地址和描述的模样——门前有一棵近百年的老槐树的记忆,好不容易摸摸索索找到表姐的家,可只见大门上一把铁将军把门,人去楼空。一打听,表姐三个月前,举家去浙江台州做生意去了。屋漏又遭连阴雨,船迟又遇打头风。举目无亲,欲哭无泪。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这个倔强坚毅的男儿,也手足无措,茫然四顾、无计可施了。

此时,黢黑的天幕笼罩城郊,路灯凄黄清丽,寒风裹着细雨,好像围着他父子俩旋转。看着病中呻吟的儿子,顾不得疲劳、饥饿与失望,好不容易找到一家仁华药店,风风火火、喜不自禁地撞了进去,说明来意,恳求值守的姑娘,能施舍他几粒感冒药丸。

“对不起大哥,没有零散的感冒药,都是整盒整盒的。老板不在,我是帮老板看店的。”那姑娘表情冷峻,一脸鄙夷地乜视着柜台外面狼狈不堪、可怜兮兮的七尺男儿,毫无通融地说,然后,只顾玩自己的手机,跟没事儿人似的。

“医者仁心。好妹妹,你就可怜可怜我,救救孩子吧!”赵荣臻几乎带着哭腔,近乎哀求地说。这时,小晔晔也嘶哑地哭泣吵闹起来。

“我可怜你,那谁来可怜我呀!一边儿去,别烦我,正忙着呢!”尽管这样,也没有丝毫感动这个铁石心肠的姑娘,倒落得一身呛。

无奈,又冷又饿,疲惫不堪、心急如焚的赵荣臻,只好蹲守在门外的阴冷旮旯里,祈求上天保佑,能碰到一位慈悲为怀的大善人,赐他几粒药丸,救救儿子的命。

北风呼啸,冷雨霏霏。不知过了多久,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等到一个中年妇女,匆匆忙忙就要往药店里面闯。

赵荣臻不知哪里来的神力,呼地一下就拦在了这个女人的前面,抱着小晔晔,佝着身子,向她乞求道:“大姐,您是买药吗?我孩子感冒得不行了,您行行好,请帮我买几粒感冒药,救救我的孩子吧!我给您跪下了。”

“是的。咦,你这是什么情况啊?你快起来!”那女人吓了一大跳,怵在那里,又猛地回过神,讷讷地说道。

“我从老家赶到这里投奔亲戚,不料,在火车上手机和钱包被偷了,照记忆找到亲戚家,可她们又搬家了。又冷又饿又疲劳,孩子还生着病,去哀求人家给几粒感冒药,人家死活不肯,周围又没有别的药店,只好在这里碰碰运气,终于等到您过来了,求求您,可怜可怜我,救救孩子吧!求求您了。”赵荣臻不打草稿,一口气说完,忧郁焦急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这位大救星,满脸满心的企盼。

“原来是这样!没事没事,我正好来给我们家女儿买感冒药,我多买两盒。你千万别着急,我去去就来。”话还未说完,人已经一阵风似的,冲进了药店。

“雅倩,伊彤感冒了,给我买几盒感冒药。她发烧,流鼻涕,口干。还要点消炎的。买两份。”

那个叫雅倩的姑娘听出了是薛桂英大姐在门口和那个可怜人在对话,心里似乎感到一丝丝惭愧,只答应了一个“好”字,就忙不迭地去拿药,薛桂英跟在她屁股后面又说道,“妹妹,你也是的,看到人家那样子了,也不说伸伸援手,帮帮人家。让人家以为我们这个地界上这么薄情寡义,说出去多没面子。一盒药,要得了多少钱啊!看你平时那么舍得花钱,做点儿好事,就这么难了啊!以后可别这样了哦。”

“知道了,我的好姐姐!以后,一定向你学习!”雅倩有点脸红了,像做错事的小孩子一般,低着眼,细声细气地说。

“给我倒杯温水,我给那小孩子服药。”

薛桂英拿着拆出来的感冒药和消炎药,端着温水,急忙走到门外,“来,大兄弟,快把药给孩子吃了。”

“好的好的,谢谢大姐,谢谢大姐!晔晔,快张开嘴吃药。我们遇到一个菩萨阿姨了。”这个铁骨铮铮的硬汉,面对生病的儿子,显得那样柔情绵绵,充满怜爱,情不自禁地留下了两行热泪。

“你孩子他妈妈呢?”薛桂英心里在想:一个大汉子,带着一个小孩子,做妈妈的就那么放心啊?不由得有些好奇地问道。

“他妈妈在孩子两岁时,就因乳腺癌复发去世了,弄得人财两空。留下我和孩子,实在是没办法,就来这边投奔表姐,在这边找个事做,再把孩子送到幼儿园。半年前就和表姐联系好了,但还有一些事情东拉西扯,一时半会儿走不开。这回可以动身走了,可一到这里,手机和钱包被偷,好不容易凭记忆找到表姐家,却不见人了。一打听,才知道她们已经去浙江做生意去了。这会儿,孩子又生病了,现在又回不去了。真是倒霉透顶了。”赵荣臻一口气说完,显得很是无助。急忙拿出被划破了的手提袋,把刀口扯着给薛桂英看。她一看,也真是的,刀口还是新的。

“大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赵荣臻,孩子叫赵晔。”

“我叫薛桂英。你别着急,办法总是有的。这里这么冷,孩子怎受得了。这样,你先到我家里去住一晚吧,孩子生病又不能住在外面。”薛桂英看到可怜巴巴、欲哭无泪的父子俩,怜悯之心,油然而生。

“那真是感激不尽!让我们父子碰到恩人了!”听到薛桂英这么一说,感激涕零,就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为了孩子,他连忙答应下来。顿时,破涕为笑。

“谁在外面还不遇到个难事呢!大家互相帮帮就过去了。”又叮嘱雅倩递一把大雨伞过来,给他们父子俩用。并帮着背了一个包裹就一起回家去了。

一个带着生病的孩子的父亲,携包带裹,在这么阴风冷雨的漆黑的夜里,无望地等待救助的男人,对妻子不离不弃,有始有终,对孩子如此竭心尽力,不顾尊严的男人,绝不会是一个骗子。她一定要尽量帮他度过这个难关。薛桂英心里这么想着。

一到家,薛桂英见老公回来了,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讲给老公熊梦龙听。老公听完,也感慨不已。赶紧安排他们到客房住下,又连忙去厨房煮面条给他们爷俩吃。薛桂英也给女儿喂完了药。

趁他们爷俩吃面条的功夫,薛桂英问老公:“你即日个咋回来这么迟啊?”

“甭说了,回家路上,看见一个小男孩杵在那里哭哭啼啼,我感到好奇,就连忙下车问他。他说:'下车之后,爸爸就不见了。’我听他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就把他送派出所了。还做了笔录,这才回来。”

“哦,这样啊!这么巧呢?我们俩即日个都碰到难事了哦。”说完,又问赵荣臻,“大兄弟,你回家车费多少钱啊?”

赵荣臻说:“要五百五。”

“孩子还这么小,还生着病,路途又这么远,这里是七百五,多的两百块钱,给孩子买点吃的用的。”薛桂英连忙去拿了钱递给赵荣臻,又找了一些老公的衣服和儿子小时候留下的衣服给他爷俩。

赵荣臻见状,感动得眼泪都掉出来了。激动地说:“真是太麻烦了!真是太麻烦了!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熊梦龙也在旁边安慰他:“大兄弟,你也够为难的了。能帮到你,我们夫妻俩也感到高兴,我们也是给孩子们积点阴德呢。不要难为情。困难过去就好了。”

“大哥大嫂,把你们这里的地址告诉我,我回去一定给你们寄过来!”

“不急不急,把自己和孩子安排好了再说,啊!”

薛桂英也没有多想,只是想宽下他的心,就把地址写在了一张纸上,递了过去。赵荣臻接过来,折叠好,小心翼翼地放在内衣口袋里面。

第二天早上,赵荣臻和儿子很早就起来了,要去坐车。熊梦龙又忙不迭地给他们爷俩做早餐,吃完早饭,薛桂英和熊梦龙一起把他们爷俩送去了火车站。

要进站了。“孩子,快,给恩人磕头!”说完,就让儿子赵晔跪倒在地,准备给薛桂英夫妇磕头。

“大兄弟,你这是做什么?孩子还生着病呢!你不要放在心上,只要你们平平安安到家,我们就心满意足了!”薛桂英立马扶起孩子,红着眼睛动情地说。

“这一辈子,我们父子俩都会记住大哥大嫂的恩情的!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赵荣臻声音哽咽,泪流满面,背好包裹,抱起儿子,大踏步走进了车站。

事后,薛桂英的亲戚朋友不知怎么知道了这事,都说:她太傻了!现在骗子那么多,什么人没有啊。不知道人家是啥人,就敢往家里领,还给钱给物的。那钱,就别指望了。

薛桂英给人家钱时,本来就没指望别人还。只觉得碰到那种事,做了就心安理得。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转眼十四年如白驹过隙,泥牛入海,弹指一挥间。

一首《西海情歌》的乐曲骤然想起,一个非常陌生的电话打给了薛桂英。

“大姐,您好!我是赵荣臻。还记得十四年前那个漆黑的夜晚,您救过的那对父子吗?我就是那个狼狈落魄的爸爸!”

“啊?嗯……哎呀,我想起来了。你们现在过得还好吗?”薛桂英感慨地问道。

“托您的福,还好,还好。我当年回老家之后,就去找了我一个包工程的朋友,在他那里打工。后来,我就对工程越来越熟悉了,然后,就自己学着包一些活干,越干越大。前几年就开了一家公司。十四年前,您救了我们父子俩,这个大恩大德,我一直牢记在心,当年您留给我的地址也一直留着。只是前几年刚开始的时候,实在是太忙了。然后,这几年就不停地找你们。谁曾想,你们搬家了,那个地方也拆迁了,一直找不到你们。急得我吃饭不香,睡觉不安。后来,由于业务繁忙,我把找你们的工作,交给了儿子赵晔。前几天,他打听到了您的一个老邻居郝程程,在她那儿知道了您的地址和电话。我们现在就在云阳,一定要见见您和大哥,还有两个孩子。要圆我十四年来的报恩梦啊!”

“你看你这个大兄弟,也真是的。当年举手之劳,你竟记挂到现在。只要你们度过了难关,过得好,我也就安心了。谁叫我碰到了呢。你说是不是啊?何况我也得到了福报。我的儿子女儿双双考上了云阳大学。我们现在工作稳定,身体健康。我还得感谢大兄弟你让我们积了阴德呢!”

“看大姐说的,感动得我都要哭了。不是碰到您这样的大好人,哪有我们父子的今天啊!您不知道,这份恩情,对于落难的我,是多么的重要啊!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恩赐!我一定要见见您和家人!还有,为了寻找你们,我还特地让儿子考上了你们那里的云阳大学,弄不好,赵晔和伊彤还是同班同学呢!”

“那感情好,孩子们又多了一门亲,多了一条路呢。其实,我也想见见大兄弟,看看当年的大小伙,现在是什么模样了。还有那个曾经病恹恹的小孩子,现在长啥样子了。好吧,我们就在云宇饭店见面吧。孩子们也都放假在家里呢。”

第二天上午,晴空万里,风和日丽,院子里的鲜花,姹紫嫣红,喜气洋洋。薛桂英带领全家,由儿子熊德华开车,直赴云宇饭店。到酒店门口一看,还有一块专门制作的欢迎牌。

“这个大兄弟,还搞个这么大的排场。本来是我们准备请他们吃饭的,这倒变成了他们请我们吃饭了。老公你看,这咋整啊?”薛桂英嘀咕道。

“我们上去了再说。”老公熊梦龙说。

酒店工作人员把他们一家人引到了一个豪华包厢。

“赵晔,真的是你啊!我以为妈妈跟我说的是哪个赵晔呢,原来,这真的是你啊!”亭亭玉立、婀娜多姿、爽朗大方的熊伊彤,一进门看到书生意气、风华正茂、玉树临风的赵晔,马上就热闹了起来。

“啊?是你们啊!竟然是我的同班同学的妈妈救了我。”赵晔也感慨万端。

熊德华也跑过去,和赵晔握手。“哇,还有师兄!真是太高兴了!无巧不成书啊!”赵晔更是兴奋不已。

在云阳大学,赵晔和熊德华同在张凯丰教授门下,业余学习书法、篆刻和文学创作,所以,赵晔称熊德华为师兄。

两边大人看到孩子们这么熟悉,都惊诧莫名,又惊喜万分。

“大哥大嫂,欢迎你们,欢迎你们。好久好久不见,想死小弟我啦!来来来,请坐,请坐。我们父子俩,找你们找得好苦啊!晔晔还特地考入云阳大学找你们,今天总算功德圆满了!晔晔,快点过来,给伯伯和阿姨打招呼。”赵晔听到爸爸的叫唤,连忙过来,和薛桂英夫妻俩握手拥抱,连声感谢!

“伯伯,阿姨,我终于完成了我爸爸念叨了十四年的任务啊!我终于可以安心了!”说完,不由得喜极而泣,热泪盈眶起来。弄得薛桂英一家人都感动不已。

“啊,这就是当年我救的那个羸弱不堪、病态奄奄的小孩子啊?老公,你看看,你看看,又高大,又英俊,又有学问,又有教养。大兄弟,你培养了一个好孩子啊!”

“还不是托大哥大嫂的福!十四年来,我时时刻刻都没有忘记大哥大嫂的恩情。今天,我准备了三十万,都难报答大哥大嫂的恩情。请你们一定要收下!”说完,就把一张银行卡交到薛桂英手里。

“这怎么行!大兄弟,你太客气了,使不得,使不得!”薛桂英连忙推脱。

“阿姨,您一定得收下!否则,我爸爸会内疚一辈子的!不然,我的任务就还没有完成,爸爸仍然会把这个艰巨的任务再次交给我的。”赵晔见此情景,赶紧上前,接过那张银行卡,重新塞到薛阿姨的手里,半天都不松手。

“好,好,我收下,我收下。看到你们这么诚心,我也就不拂你们的心意了。”薛桂英看看老公,见老公点点头,也只好收下了。

席间,赵晔给所有人都夹菜,刚刚坐好,熊伊彤就给他夹了一只鲍鱼,笑得那么神秘。其实,他们在学校就彼此倾慕了。

望着这两个孩子异常的举动,两家大人都会心地笑了。

2021年11月1日星期一写于东莞东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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