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物 ‖ 敬爱的洋芋 / 开普饭

县作协采风团抵达竹贤乡时，正值午饭时间，桌上已经备好了丰盛的午餐，高山腊肉炖洋芋果果是热情朴实的竹贤人款待贵宾的主角。腊肉红亮油润，很是诱惑，大家执箸举勺，搅动一锅温暖。吃得正香，主人又端出两大碗金黄油亮的炕洋芋，不约而同，所有筷子齐刷刷直伸洋芋碗，瞬间一碗洋芋没了。金黄细腻、外酥内软的米大洋芋立即征服了大家的味蕾，乡文化服务中心胡主任真诚地笑着说：洋芋还有，都使劲多吃点。后又添几碗，全部“消灭”。

吃过炕洋芋稍稍休息，下午去朝阳坪。山路蜿蜒陡峭，路边的苞谷、洋芋、包包菜绿意葱郁。番茄茁壮，星星点点的红藏在搭起的竹条之中，真想摘几个来解馋。核桃树已结满青色的果实，茂盛的森林中偶尔也有一小片簝竹。有人说没有看到竹贤有竹子呀，没有竹的地方怎么可以取名竹贤（竹坝）呢？我很理解这样的疑惑，因为眼前的竹贤的确看不到多少竹子。其实，竹贤也曾有满山遍野的竹海，在自然灾害时期，它们开花结实救了很多人的生命，很多人！那时候几乎骡坪以及骡坪周围的人，都上过竹贤捋竹米，有些背回四五百斤，救活了一家人的生命，母亲也是受惠之人。

泓的外公是竹贤人，给泓讲过很多关于竹米的故事，竹米救了泓的外公一家以及很多的竹贤人，还救了很多乡外的亲人。因此，我和泓对竹贤的竹充满景仰与感恩。《本草纲目》记载：竹实，通神明。母亲也坚信竹米是灾荒年老天爷派来救人的，当然，这只是受竹米恩惠之人对大自然的敬畏之心。

田间洋芋整齐油绿，长势旺盛，胡主任说种的全是米大洋芋。看着这大山深处的竹贤，勇勇说是“云上竹贤”。对，云雾缭绕的竹贤，心里无比感恩，在今天这个科技发达的时代，还能保留这一方净土，如此美丽美好的生态，洋芋怎么可能不珍贵呢？谁说中国没有好食材。只可惜我记忆中敬爱的白洋芋却已失传！胡主任立即说，还没失传，我在老家找到了几个种白洋芋的，明年再来发展点，只是产量太低没人愿意种，我们种点自己吃。真的吗？真的没失传？本来有点晕车的我，一下子就兴奋了起来，急急追问在哪里找得到？胡主任看我如此激动，也跟着一起高兴，说去年回老家药材村，经过一老人的院子看到了白洋芋。因白洋芋产量太低，亩产不超过五百斤，人们就不愿意再种了，基本失传。但老人觉得好吃而舍不得放弃，一直都在坚持少量种植，供自己吃，没想到将这一珍贵品种保留了下来。

白洋芋个长，煮熟后润白，肉质细糯黏牙。以前有人用白洋芋煮熟捏碎晒干充当天麻卖，外形和颜色都差不多，只是用热水浸泡后没有天麻特有的马尿味。与胡主任热情讨论了很多关于白洋芋的种植与未来，想着可以让更多的人品尝到这一美味，想着白洋芋也许会带给竹贤农民丰厚的收益，更想起了小时候挖白洋芋的一次难忘经历。

童年的很多时候都在桃花村的外婆家试过，时逢姨父一行要上后槽挖白洋芋，小时候像男孩子的我坚持跟随，外婆只好同意。

记忆中，那天的细雨让九月的清晨有些寒意，山上渐红的杂树林都笼罩在白茫茫的大雾之中，空气清冷甘甜，洁白的雾如仙女的裙裾细柔而飘渺。一行人走在蜿蜒的山路上，姨父穿着手工缝制的灰布对襟衫，裤管套在衲坨袜〈多层棉布缝制的袜子〉里，用长长的粗白布做成的绑腿扎紧，脚套既暖和又富弹性的＂满耳子＂草鞋，头包白色的棉纱长巾，一杆长年不离手的铮亮铜头烟袋挂在背叉旁边，背叉上放一个竹编的大烟筐，典型的土家族装扮。

渐渐天已放亮，林子深处偶尔有炊烟袅袅升起。走到半山腰的山泉旁，姨父拿出铜烟袋窝说，吃袋烟再走。他将衣扣解开，汗水和晨雾将白色包头巾打湿，姨父用火镰点燃煤纸，慢慢抽起了丝烟，烟雾和热气融为一体在头顶升腾。摘一片路边的地窟窿叶舀水喝，水甘甜清凉。林子里，弥漫着八月瓜诱人的香味，舅舅采了几个给我，将八月瓜子含在嘴里舍不得吐掉。那种香甜留在了记忆深处，至今没有任何水果可以取代。

蔡家屋场，是姨父的老家，在后槽的大山深处，与竹贤接壤，由于太窎远，姨父老家的人陆续都迁到了低山，姨父也上门到了桃花村只有三个女儿的外公家，但老家还是种了很多药材，还有成片的白洋芋。白洋芋种在林子空地中厚厚的腐殖土里，无需太多管理，每年到白洋芋成熟的季节，只将大的捡起，小的顺势“窖”在土里，来年只管去收获便是。天黑前收工，每个人的烟筐里都是满满的白洋芋。半路上，天完全黑下来，姨父点亮几束用松节做的火把照路，四周黑暗静谧，偶尔有鸟儿扑腾翅膀的声音，会吓我一大跳。尽管走在中间，但还是非常害怕，总觉得黑暗之中藏着某些未知的事物。回到家已是半夜。

上世纪的农村都是土垒的大灶，灶台上支有两三口大铁锅。外婆家人少是两口锅，一口锅炕洋芋，一口锅炒菜，也煮猪食，猪食以红苕野菜粗菜叶为主。外婆炕的洋芋最是好吃。裹成圆筒状的腊猪油挂在灶头，割下一小块放进大铁锅里熬化，腊味在柴火的热力作用下满屋醇香，将一桶刨好皮的洋芋倒锅里使劲翻炒后，均匀加入半锅水，盖上木锅盖不停地添加柴禾。炕洋芋加水的多少与火候的控制很重要，柴添到锅里水快干时，余火再将水汽完全蒸发，锅里吱吱有声时差不多就可以了。揭开木锅盖，腊油融入洋芋的特有香味让人神魂颠倒，锅巴金黄，白洋芋肉质润白闪光，口感筋糯黏牙。米大洋芋色泽金黄，又糯又面是上品，白洋芋算是极品了。

我喜欢让洋芋凉会儿了再吃，蘸着外婆的豆瓣酱，白洋芋的味道就这样深深地刻在了童年的记忆中。有人说故乡在童年的味蕾上，是的，童年的味觉记忆就是我亲爱的故乡！

白洋芋晒的洋芋果果和洋芋片片最好，炖腊肉不散，油炸洋芋片片是巫山人的节日下酒菜。洋芋煮熟剥皮，切成厚块摊在竹笆折上晒，最好几个大太阳一次晒干，洋芋果果金黄为上品，遇到有雨天气就会发黑品质欠佳。晒洋芋片片也很重要，头天看好天气，晚上打夜工刨好几大挑洋芋切片，“屋场”里的人都来帮忙，外婆切洋芋片是拿在手上切，动作麻利，又薄又匀。切好的洋芋片放大木缸里洗，外婆清早起来烧开两大锅水氽洋芋片，赶在太阳出来之前均匀摊在篾席上。

洗洋芋片的水沉淀后滗去清水，就是雪白的洋芋粉。外婆用洋芋粉加点白糖当藕粉冲给我们吃，色泽晶莹，味道甜美。

从朝阳坪回竹贤乡场的路上，顺便参观了“五七农校”原址。农校校舍的断垣残壁在杂草丛中隐约可见，放眼望去大片农田已变成高山草原，景色如画。胡主任介绍说，农校以前有很多学生，半耕半读，研究培育洋芋、苞谷的种子，以保证骡坪洋芋的优良品质。站在校舍残墙边，耳边传来隐约的读书声，仿佛看到泓的舅舅杨老师清瘦的身影站在讲台上，不由得心生敬意。我随手拔起一棵草，土质松软肥沃，胡主任说在农药化肥生产出来之前“五七农校”就已经关闭，这里是一片干净的土地，是竹贤人民的宝贵资源。

站在这片神圣的土地上，我看到农家汉子在田里劳作的耕作之美，看到夏天洋芋绿油油的叶片上开出的黄心小白花，更看到洋芋丰收后农民脸上洋溢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