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子《外婆》

外婆

过年前，外婆的妈妈走了，外婆的婆婆也走了。

她们走的很安详，没有病痛，就这么安静地走了。隔壁的奶奶见到我，一个劲地说，你外婆把她们照顾得真好，真的，太好了。

外婆的妈妈和婆婆我都该叫太姥姥，外婆七十多岁了，两个太姥姥一个九十四，一个九十五了。我们一家三口在上海生活，外婆一直呆在安徽。我还没出生时，外婆就已经开始照顾一个太姥姥了，在我童年时，另一个太姥姥也被接过来了。外公早已过世，外婆家里，只有她和两个九十多岁的太姥姥。

每天，外婆早上四五点钟就起来了，要在床上打坐两个小时，家家户户都在沉睡的时候，外婆却已经进入到了内心世界的一片净土。外婆起床后，为太姥姥们准备早饭。她们本来连吃一个包子都很困难，照顾得久了，早上一大碗粥，一个鸡蛋，两个包子都不是问题，连我都吃不下这些，外婆轻笑：“你看你的太姥姥们胃口像男人一样好。”太姥姥们不爱每天早饭都吃包子配粥，外婆便变着花样给她们做。她自己去买面粉，自己和面，自己剁馅，自己包，韭菜盒子，萝卜丝饼，粉丝包，烧饼，她做的每一种都好吃极了。邻居说她太辛苦，早上去外面买个包子也不过一个一块五，外婆执意不肯：“自己做的最好，馅儿也足。外面的谁知道干不干净，俩老太婆吃了拉肚子怎么办。”就连面条，几乎吃的全是外婆亲自擀的手擀面。外婆的厨艺好，是大家伙儿都知道的。来我外婆家吃饭的人，刚尝了一个菜，就要求问做法。外婆也乐呵呵地认真教，先放什么再放什么，要加什么作料，外婆乐此不疲地给人家解释。外婆做饭好吃是有原因的，白天无聊的时候，她爱看美食节目，看人家怎么做菜，学习什么更能调味，学习怎么通过外观判断菜的好坏，学习老年人该吃什么吃什么好……外婆已经写了满满的四本厚菜谱，字又漂亮，简直像一本书店里买来的书，却比买来的珍贵的多得多。舅舅一家以前每天都来外婆家吃饭，外婆每天都要做一大桌的饭菜六个人吃，随着表妹学习越来越紧张，越来越忙，他们也渐渐不来了。六个人，变成了三个老人，外婆却从不含糊。我们最爱吃外婆做的卤肉，卤牛肉，卤鸡爪，卤香干，卤鸡蛋，好吃到让人停不下来，以至于之后我去苏州，吃到了当地广受好评的平江鸡爪，我仍然觉得，外婆做的比这里的鸡爪好吃一百倍，一千倍。

外婆退休前是语文老师，很是爱书，她常把自己看的文章读给两个太姥姥听，她们不识字，有时候外婆读诗，读个几遍，太姥姥居然能背出来。后来外婆教她们唱一些简单的歌曲，她们竟然也慢慢地学会了。外婆看电视，从来不看什么娱乐，她最喜欢的是美食节目，其次就是新闻联播。对了，她有一个每天必看的节目——天气预报，要是第二天天气有变，她必定打电话来提醒我们天冷添衣。

外婆有腰伤，弯腰久了就疼得不得了。太姥姥们行动不便，洗澡时，太姥姥们坐在浴缸里，外婆弯腰帮她们洗澡搓背。一弯就要弯个近一小时，直起身来腰酸背痛。有段时间，外婆的婆婆不知怎么，突然大小便失禁，虽然穿了纸尿裤，她还是把床和被子搞得一塌糊涂，外婆却从来没有嫌弃过，一点一点收拾干净。外婆把婆婆当做自己的亲妈妈一样照顾，一照顾，就快20年。

外婆和两个太姥姥生活，三个女人，年龄加起来都快300岁了。她就这么照顾着，照顾着。小时候每次去外婆家我都怕无聊，没有玩具没有网络，只有两个说话不利索的太姥姥。时至今日，想想看，如果是自己担起了照顾两个九十多岁老人的责任，我能照顾得好吗，我能忍受寂寞吗，我能每天无怨无悔为她们做饭心甘情愿成为她们的保姆吗。外婆做到了，外婆把她们照顾的没有一点伤病，近20年来连感冒都几乎没有。过年前的某一天，外婆早上叫不醒她的婆婆了，太姥姥走了，没有一丝痛苦，过了两天，另一个太姥姥也走了，闭着眼睛，很安详，一个九十四岁，一个九十五岁。

外婆由三个人住变成一个人住了，我们想让她搬来上海，她却不肯，说一个人住得自在，我们每年去看外婆，她还是一个人忙活着为我们做上一大桌好吃的饭菜，她忙碌的身影让我看到了她的善良，她的责任，让我看到了她的平凡又伟大。

快过年了，我回来看您了，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