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乾《秋妈的饺子》
秋妈的饺子
记得那次回到故乡的时候是在傍晚。
父亲的车缓缓行驶在家乡的大桥上,我偏过头张望着被夕阳落日熔金般的余辉照耀的河面,泛起粼光,这条路我已经好久没有走过了。
这里是我的故乡,生长在我生命长河的源头。
过了会,我好像想起什么来,问起父亲"秋妈的饺子还在做吗?"
"还在做,只是换成她女儿了"父亲握紧手中的方向盘,口气淡淡的"听你妈说,那老太太好像年前就走了。"
走了,就是人没了。
父亲后面说的什么,我听不见。砸吧下嘴,好像那熟悉的味道,又萦绕在舌尖,脑袋里好像也响起了秋妈的叫卖声。
以及那一抹温柔的蓝围裙。
那里是离我家不远的菜市场,相熟的摊贩小车总是停靠在一起,是一种约定俗成的习惯,此起彼伏的吆喝也是生意人的习惯,空气中弥漫的过早香,是童年特有的印记,而秋妈的店,就在其中。
秋妈是卖煎饺的,她家的煎饺我从小吃到大。就算是出去读书了,每次回到家,我也都会来吃上一笼。等候的时候,站在温暖的炉火旁,这种儿时贪念的香气,已经与我的记忆割舍不开。
她的真名没人知道,至少我是不知道的,只知道有人喊她做秋妈,我也就跟着这样喊起来了。
这样也好,听起来年轻。
十来平米的小店,不曾挂着招牌,只摆上几张木桌,就能让大家过一个舒坦的早。社区的大爷大妈、靓丽的白领、赶早的学生,都是店里的常客。
秋妈就是在这样一方小天地里有条不紊的操持着。她容长脸,脸上总是挂着爽朗的笑容,一头银发用头油梳的标标齐齐让发夹别在脑后,蓝印花的围裙往身上一系,便不停地忙碌。
她家的小瓷碟永远洗的干净,桌子始终擦的锃亮,对待客人也不卑不亢,少了几分生意人的市侩算计,多了几丝真诚。像秋妈这种过了花甲之年的老太太,能保持着身上的那股子优雅爽利劲儿,不由得让过早的人都对她生出几分好感。
能吸引食客的胃,秋妈当然有她的窍门。
秋妈的手是巧的,馅料飞速裹在手擀的饺子皮里,九道饺子褶精巧的弯成月牙形,捏的好看极了,放在煎锅里,饺子贴着油慢慢产生奇妙的反应,只听得里面滋滋作响。香味从缝隙里透出来,让一早上饥肠辘辘的人,口水噎了又噎。
夹一筷子码在案边切好的姜丝,在青花小瓷碟里倒好秋妈自制的香醋汁,我轻轻咬一口沾着醋汁煎的金黄的煎饺。皮一面香脆一面弹滑,白菜猪肉的馅料肥而不腻,口齿留香,细细咀嚼着还有淡淡一股清香,让我颇为惊喜。
几经探寻,秋妈才告诉我,原来她是在和馅的时候,加了点干桂花。我恍然大悟之时,暗叹着秋妈别具一格的心思。
我每每来吃饺子的时候,总是不说话。看着秋妈,这位被风霜浸湿容颜的奶奶,依旧是鲜活的,不带着一丝暮气,嘴上爽利的吆喝着"来一份饺子哦…"没有张扬的扮俏,没有被岁月腐朽,一如既往的爽朗。
秋妈去世后,她家的店被女儿给继承了,我去吃过一次,煎饺味道依旧不错,只是说不上来哪里变了,也许是和馅的人不一样了,也许只是馅料里独独少了那份干桂花。连带着姜丝也没有以前切的整齐好看。
十来平的小店依旧人来人往,却少了一抹蓝围裙的身影。
哦!我知道这份与故乡记忆割舍不开的味道是不会再有了,对于故乡的眷恋又少了一分牵绊着我的东西。秋妈对于我来说是旧人,故乡也是我的旧人,一如记忆中的饺子,即使皮被煎的金黄,馅料却依旧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