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西泽《安子和安子的虎牙》
安子和安子的虎牙
成长过程中总是会经历一些分别,有时会当面道别,说声再见;又或许来不及说有缘再见,不辞而别。纵使后者会留下遗憾,但如果可以选择分别的方式,我仍会选择后者,经历的分别越多这种选择就会越坚定。因为岁月静好,平淡显真,此时无声胜有声。
由于父母工作的调动,我来到一座陌生的城市。这座城,因为一些人,一些事,始终在众多城市中显得格外有温度。
那时我转入了一所私立小学,上了三年级。正值入夏,天气开始显得热燥。陌生的环境令人紧张不安,我只是低着头在本子上涂涂画画,只想着快点放学回家化解尴尬。安子就是在这时候成为了我的同桌,成为了我在这座城市的第一个朋友。安子并不是性格十分外向的男孩子,当然也不至于腼腆害羞的像我一样。他见我自顾自的不搭理,就把我的本子拿过去看我的名字,然后从他的笔盒里拿出笔,把他的名字写在我的名字旁边,说以后就是比邻的朋友了。我已经被他的这些举动惊到了,嘴又笨说不出什么,只是盯着安子的名字。安子的字写得工整干净,我抬头看安子,他穿着橙色领子的白T恤校服,一脸笑容,嘴角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他的样子就像他写的字一样,干净明朗。那之后我们渐渐熟悉,慢热性格的我和安子也渐渐无话不谈。他总爱笑,每每他笑的时候,我就想伸手去点一点他那颗虎牙尖。
风总是穿过教室外的一片小树林,林间的叶子哗哗作响,使得一阵一阵的凉爽吹进教室。随风而来的有时不止凉爽,还有饭菜的香味。学校食堂的饭菜在上午第三节课左右会准备好,教室和食堂离的又比较近,所以总是闻饭菜香味猜菜名。卫瀚是我们班的班长,他爸爸又是我们学校初中段的教导主任,鬼点子多胆子又大。一天在上第三节课,随风飘来一阵阵香味,第三节下课卫瀚串谋我们班的几个男孩子要去食堂偷嘴。卫瀚算是学校的土著了,对餐厅后厨摸得一清二楚。只是很不幸的被抓了,急忙逃走的时候打翻了准备好的饭菜,这是后来安子告诉我的,因为他是那几男孩子中之一。他们都被请了家长,我第一次见到了安子的妈妈。他的妈妈很漂亮,安子很像她。有时候人与人之间太过于熟悉一些不经思量的话语便可能伤害了对方。我问了安子,同学的父母都被请来了,为什么你爸爸没有来。安子的脸色突然沉了,那颗虎牙也被紧闭的嘴唇隐蔽了。他的脸上像是阴雨天的前兆,那颗虎牙的消失像是太阳躲进了乌云。说不出他的眼神表现的是何种心情,是失望,沮丧,还是尴尬……短短的几秒,他的那种眼神就被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中淹没了。他急忙往教室外跑去,用手臂捂着脸。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懵了,放学之前,也没见到他。回家后我妈告诉我安子可能没有爸爸,我那样问或许伤了安子的心。那天又是周五,要隔着一个周末才能向他道歉,那个周末估计是我第一次感觉周末不是轻松的过得飞快的。周日早上我很反常地起的很早,心里一直想着安子的事,想着要以怎样的方式,怎样的神态和安子道歉,甚至想着见面第一句要怎样说。我想到了写信,写了好多遍都觉得不可以。只到很晚才最终写了一篇,大概是解释一下我没有什么恶意,对不起之类的话。我还带了我和安子都喜欢吃的荔枝味的棒棒糖。周一早上我特意去的很早,把信和糖塞到了他书桌里。坐在凳子上,一直望着教室门口,看着同学一个一个的进入教室,心里更加焦急和担心。我猜着安子今天可能不来了,低着头失望地翻课本。忽然左眼的余光被遮盖了一下,我扭头看是安子。安子嘴角露出那颗小虎牙,像往常一样笑着问我来的这么早啊。我准备的一肚子的话都已经被安子的平常反映打岔了,那一刻内心是安静的释然的。
这件事过后我们同桌的日子又像往常一样,只是从那时起我便有意避开一些关于我家里的事情,甚至很少再在安子面前提起我的爸爸。我不想揭开安子的伤疤去了解真相,宁愿将疑问和猜度化作心里的结,用沉默的方式来保护安子的笑容。没有人会随意的抛露自己的疼处,即使无话不谈,亲密无间。
枯燥平淡的校园生活里,你总会遇到一个人,这个人过分活泼,喜欢闹腾,无忧无虑的像是一阵随处飘的风。越琪儿便是我和安子的身边的那股风,她那种性格的女孩我之后再也没有遇到过,率性天真,骨子里都是欢乐。或许这种上天派来的精灵终会遇到,但又不可多求。越琪儿喜欢儿玩,而且特别喜欢扎男孩子堆里玩。丢沙包,跳绳之类的女孩子的游戏她玩得特别好,却总要跟着我们男孩子一下课就疯跑。跑的满头大汗,玩的开心了就大喊大叫忘乎所以。她总是有办法让不愉快的你笑起来,一副活力满满,精力充沛的样子,实际上她的体态娇小,瘦瘦的。对了,她就坐在我和安子的前桌,然而感觉她面朝我们比面向黑板的时间还要多,最终被调换了座位。结果一到下课,就大喊我和安子名字去教室外边玩。每每想到越琪儿那时候跑着大笑,头发被汗水浸湿贴在额头上,嘴角总是不由自主的上扬。暑假快到的时候,我们学校组织了去登一座小山的郊游活动。越琪儿来到野外好像天性被释放了一样,要么落在班级队伍一大截抓小虫,要么就赶去前面探探有什么新奇的景色。班级的老师同学都已经熟悉了她的个性,索性不理她。我和安子也是一路说笑,时不时看看越琪儿,喊她跟上或者小心点。中途大家原地休息,安子和我刚坐在路边的草地上舒口气,就听同学喊越琪儿掉井里了。我和安子赶快往前跑去,发现被茂密的杂草掩盖着一口井。原来是一口山上果农灌溉储水的水窖,庆幸已经废弃了,是一口枯井。后来我们班级组织去医院看越琪儿,她脸上和额头上缠着绷带,右胳膊也被绷带缠着,挂在脖子上。越琪儿还是大叫我和安子的名字,悄悄告诉我们等出院了还要一起去爬学校的歪脖松树。安子笑着说,你还是先养好伤吧,等你出院了,我把那盒军旗送给你。我和安子每天都要念叨一遍越琪儿什么时候出院,可直到暑假来临,越琪儿也没有来学校。
转眼间,燥热的暑假过去了。我期待着和安子见面,也期待着再次见到活泼的越琪儿。开学后不久,我和安子才知道越琪儿转学了。那段时间总觉得下课之后太安静,没有人大叫我和安子的名字,一块在教室外疯跑到大汗淋漓。安子说这盘军旗越琪儿一直想要,为什么不回来拿呢,我都说了要送给她了。我听着有些难受,就趴在桌子上,把头埋在胳膊里。安子想要安慰我,又开玩笑说我要是走了,你会不会也要哭啊。我把脸贴着胳膊肘来回蹭了几下,抬头对安子说,你走了,没人教你数学题啊。实际上心里已经不是滋味了,甚至已经想到和安子分别的场景。安子摇摇头,露着那颗虎牙,笑着说骗你的,我不会走的,你不教我数学我学不会啊。
就这样越琪儿从我和安子的世界里消失了。我和安子逐渐习惯了没有越琪儿吵闹的课间。下课后我们也很少出去疯跑了。我会和安子下军旗,玩迷宫图,让安子教我练字。有时我和安子静静地坐着,仰头看外边的蓝天和飘过的白云,相互说着各自的那些梦想。
时光顺着壁钟的摇摆悠哉悠哉的流淌,雪花化了,柳芽绿了,蜕变的知了不厌其烦的整夜鸣叫,伴随着漫长的夏天。分别总是在六月,或许因为燥热会使人们忘却分别的忧伤。我和安子在新学期要升学分班了,那段时间我总是问安子如果我们没分到一班怎么办。安子告诉我,没关系啊,都是在一个学校,我们还可以一块玩啊。有时候真的是天公不作美,我和安子最后还是分到了两个班级,都有了新同学,新同桌。我们互相找了几次,一起玩啊,聊天。后来,我们貌似都热衷于新同学和新朋友,见的次数越来越少,关系越来越淡。
记忆中最后一个见到安子的片段是我坐在回家的校车上。隔着窗子我看见安子背着书包走过,安子看见我,对我挥挥手,笑着像是说了一句话。当时校车就要开了,车窗是紧闭的,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拉开窗子,车就已经开动了。我看着安子,想再摸摸那颗虎牙尖。
之后的不久,我和父母辗转北上。来不及和安子道别,或许他不会很快发现我已经离开了那座城市。真是无法反驳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句俗语,我和安子成为朋友也不过一两年的时间,或许不是那次分班,我和安子还能在一起玩的时间久些。如今我却感谢那次分班,毕竟我和安子还是分别了,与其当面说再见,留给对方最后的印象慢慢回味,不如此时无声胜有声。当我在成长的路上越走越远,安子的样子在脑海里就被越来越多形形色色的人和事冲的支离破碎,越久想起,笑容就越模糊,像是流传下来的古画,泛黄,腐朽,渐变成尘。唯有安子的那颗尖尖的虎牙还是很清晰,想到的时候就像有阳光照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