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多《看图书馆的人》

看图书馆的人

老街的人都知道，老赵头就蜷在安平巷尽头的破烂棚子里。

当云层开始发光发亮，邻院里的公鸡打起一天的啼鸣时，老赵头便睁开略有浑浊的双眼，慢慢坐起身来，继而套上那身深蓝工装，披上蓝色旧袄。但时间太久了，描述成泛白破衣，或许更为恰当。他用昨夜暖瓶里剩余的水，掇施好自己，便带上一只旧搪瓷杯，一袋廉价泡面，拖着老迈的身躯往大松图书馆去了。

大松图书馆挺大的，设施齐全，有宽敞明亮的读书室，种类繁多又排列齐整的书籍，锃亮干净的陶瓷地板。老赵头每天的工作就是守在半开的玻璃门前，看着来的人一个个刷卡“嘀”，出去的人，无声地，通过先进的检测仪。

有人来的频繁，久而久之就与老赵头，熟悉了起来。他们就总会打声招呼“你好呀！”这时，老赵头就会展开黝黄脸上沧桑遍布的皱纹，弯起眼，开心地像个孩子一样回答，“好啊！”

老赵头是一直待在老街的。听说他有一双儿女，听说他孤苦无依。可不论旁人怎么猜测，老赵头，怎么看都是生活清苦，却每月都会收到一封不知从何地寄来的信。至于是什么信，谁寄的，又是从哪里寄来的，老赵头谁也不给看，只小心翼翼的折好，藏进床边的小铁盒子里，再用一把锈迹斑斑的锁锁上。老街里上了年纪的人，对他的过往也是只字不提。也有好事者，曾拎了两瓶酒，半只烧鸡去打听。可，纵然是泛热酒酣之时，一旦他们提到老赵头便集体噤声，高昂的热情就仿佛壶里蒸腾的水汽，一眨眼就没了。

大松图书馆的会员人群范围广泛，各行各业的人都有。但大多时间里，老赵头，只是坐在门边的椅子上，静静地守着进出的检测门。

“哎，老头子。我今天走的急，没想起来带会员卡。您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我进去呗！”话音刚落。只见一个身穿休闲服，戴副金框眼镜，却又染了一头黄毛的年轻人随意又不屑地晃在检测门边，仿佛只要老赵头一点头，下一秒他就会溜进去。“不行，不行”，老赵头努力睁了睁浑浊的眼，又急忙摆摆手，“没卡就不能进。”年轻人大概是没有料到，进个图书馆，还那么折腾。他身体晃了一下，又嬉笑着从怀里掏出烟盒，伸手给老赵头递烟，“真不行啊，这规章制度白纸黑字的写着呢。”老赵头仍旧就摆手拒绝。年轻人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面色渐渐发青，忽然扭头向门外，啐了一口，斜着脑袋走掉了，远远传来一句，“死老头子，不过守着个破图书馆，以为自己是谁呢！”老赵头讷讷无言，半晌，又回过了神似的，紧了紧灰旧的袄子，感觉又冷了些。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在某个平常的早晨，老赵头接到通知，图书馆新雇了一个看守员，他可以退休了，他也不再被需要了。他望着灰蒙蒙的天，颤颤地回到棚子里，从床头掏出那个铁盒子，打开，看着那千篇一律的信件，忽然觉得很累。他仿佛想到了什么，于是他闭上双眼，想歇息一会儿，却，再也没有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