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州腊月的年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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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州腊月的年气
作者:吉建军
当渭河平原广袤田地里的麦苗成为天地间唯一的绿色,农人们一年中最清闲的日子就到来了。粮仓里粮囤里是一年两季丰收的粮食,太阳升起的时间越来越早,满院子乱飞乱刨的鸡互相追逐着,猪圈里面的几只肥头大耳的大壳郎猪又一次拱翻了食盆,日子就进入了腊月了,新年就真得走近每个华州人的心里了。
这个时节,几乎每个华州人心里都有一份焦躁,一份喜悦,甚至一份期待,当然,也有人心里满是熬煎——这大约是日月不太好的主家,临近年关,债务是总要还上一些的,这势必是会影响过年的质量,感到熬煎是很自然的事情。
腊月初八是年气从淡到浓的重要分水岭。在广大农村,过了腊八年气就有些咄咄逼人了。而腊月初八这一天的中午,各家各户的主妇们会在把平时四个人吃的米汤做成六个人的量。在催促完家人们吃完饭之后,她们会相约着去赶“腊八会”。农村大大小小的集市都不约而同地把腊月初八视为腊月里最重要的节会之一,因此“腊八会”在各个乡镇的集会上同时上演。
腊八会上的商品已经蒙上了一层浓浓的年气:无论是鲜红的灯笼,还是红底金粉字写就的对联,又或者那红彤彤的胡萝卜,还有色彩浓艳的各种年画和门神……这一切都准确无误地告诉人山人海赶集的人群——新年就在跟前!
当时电冰箱远没有在农村普及开来,前来逛街的妇人们自然不会在腊八就采购过年的蔬菜和大肉,但是一些耐存储的红萝卜、白菜等蔬菜买上一些却并无影响。红萝卜很贵,购买者对这个价格很懊恼,于是便开始数落自己的丈夫,这数落像是给一同来赶会的邻人说的,又像是故意针对卖菜人的:“立秋的时候,我让掌柜的种些红萝卜,人家犟得跟驴一样,非要让种蒜苗!看现时这红萝卜多贵!”于是,邻人们便纷纷附和,夸赞这买主当时的眼光,而且一致坚信,并非这买主的眼光不高,而是买主的“犟得跟驴一样的掌柜的看不清形势”。
而那卖家却不以为然:“种蒜苗的今年才卓了,今年蒜苗价钱才美!”那妇人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应答,邻人们却纷纷道:“哎呀,还是你家掌柜的眼光长远。”那妇人被人当面夸赞丈夫,此时饱经风霜的脸上,竟然也绯红起来,不知所措之下,只好买了些红萝卜打破尴尬,心里却也美滋滋的。
有些积极的主妇,把耐存储的对联和纱灯也采购回来了,甚至鞭炮也要买些,有的人则觉得现时买鞭炮确实有些早,甚至容易犯潮,到时候响起来难免出现“屁蔫子”的现象。各家有各家的看法,采购年货的顺序自然不大相同,甚至一家子因为先买什么和后买什么也出现了不同的意见。
热闹的集市在日落之前基本上就散了场子了,妇人们这才意犹未尽地匆匆回到家里,男人的脸上已经有些愠怒了:“今儿浪美了!”妇人羞得说不出话,洗罢手赶紧做饭,大多数家庭会把面条和米汤混在一起做一顿“腊八粥”,关中人俗称“米儿面”,有米有面,热腾腾地一碗稀稠得当的米面吃完,全身上下顿时暖和起来了,一天的劳累和主妇回家晚的愠怒就彻底抖落了,一家人开始听主妇讲起集市上的新鲜事情,蒜苗和红萝卜自然要被拿出来评说一番。
腊八过后,基本上天天有集,农人们就开始大量地采购年货。过了腊月十五,孩子们从学校放假了,这时间正好是带着孩子们买过年新衣的日子,华县的商场于是人山人海,全县周边几乎所有的农人们全家出动,一条巷子一条巷子地转悠着,寻找着自己心仪的新年衣服,憧憬着自己的新年新气象。当然,县城里面及其周边生活条件较好的人,大多是不太会在这些地方买衣服的,因为距离省会西安不远,他们的新年采购大多是去西安完成的。
等娃娃们的新衣服购置齐当,他们便成了对新年的盼望最强烈的人群,每天掰着指头数日子。有些心急的娃娃,已经把过年专门给小孩们燃放的小鞭炮拿出来了,点燃香头或者棉绳到处燃放,冬日空旷的村巷里便传出断断续续的单个鞭炮声。
家庭主妇们着急地淘麦,冬天淘麦不入水,尽管天气寒冷,却给淘麦之后的晾晒带来了极大地方便。等麦子淘净晾干拉到磨坊之后,却是一番排着长龙的景象,人们也并不着急,互相品评着彼此的麦子,诉说着一年的收成和年景,互相询问着年货盼曳得如何……时间就很快过去了。磨坊的主人此时算是最忙碌的人了,上上下下一遍又一遍地把粮食过磅,然后把过完磅的粮食倾倒在磨面机最上面的漏斗里,整个磨坊里充满了新鲜面粉的清香和呛人的粉尘。
过了腊月二十,浓浓的年味儿催促着人们把过年要用的食材买回来。越靠近过年的日子,年货就越贵,于是,豆腐买回来了,肉也买回来了,平日舍不得吃的一些金贵的蔬菜,此时必然也要买一些回来。他们在心里不断码算着春节要来家里的客人的数量,心细的人连一些饭量大的人也算进去了,甚至在心里不无埋怨:“这么能吃还爱走亲戚,下一回再这么吃就不叫他来了!”心里虽然这么想着,但是亲戚是不能不走往的。于是,在这样的码算和埋怨中,大部分的年货就备齐了。
干果类年货到腊月二十五前后也要开始备上了,因为担心孩子们偷吃,干果类的年货往往在最靠近过年的几天才去采买。尽管如此,仍有嘴馋的娃娃们不知道稼穑艰难,很快把花生和瓜子就吃完了。而此时距离过年还有好几天哩!弄得大人们毫无办法,好在街上还没有歇市,临时抱佛脚也跟得上,当然价格则更贵些。大人们免不了要训斥一番嘴馋的儿女,在三十两夜弄得子女们哭哭啼啼,邻居们纷纷前来劝说:“三十两夜了,惹得娃哭弄啥哩!”
新磨的白面在腊月二十五总算派上了用场,过年用的蒸馍和走亲戚的花馍是一年中最重要的年货,这要仰仗农妇们的一双巧手,把白面揉搓成各种造型,塔山、包子甚至庹馍,按着亲戚们的数量去制作,当然要多蒸一些,以防不时之需。炕头热烘烘的,被褥被卷在了一旁,上面的温度正是发面的绝佳温度。男人们把劈柴都准备好了,等架起炉灶,家家户户的烟囱冒出青烟来。
对于八零后的华州人而言,杀猪已经很少见了,严禁私自屠宰的政策让持续近千年的新年的一项重要活动就此寿终正寝,当然,从社会发展的角度来讲,这对于广大人民群众的卫生健康是非常有利的。那年月,村里必然有那么一两个敢于也善于屠宰的主家,在腊月二十几日,这样的人深受欢迎,养猪的主家一户一户地延请。杀毕的一顿杀猪饭是必不可少的。
年确实越来越近了,住了一年的房子应该打扫一番了,窗户的玻璃也该擦洗一番了,家里的桌椅板凳纷纷见水。在寒冷的季节里完成这样的工作,需要巨大的勇气和耐心,但是年气渐浓的日子,任何人也不愿意把一个邋遢的家呈献给前来拜年的亲友。
年三十的太阳在记忆里总是雾蒙蒙的。家家户户搬出梯子,把对联贴上门楣,把门神贴上门板,随后,男人们就聚在一起,把村里的锣鼓家伙抬出来了。随着第一声锣敲响,震天动地的锣鼓响彻整个村庄,甚至传到外村,一传十十传百,各个村子的锣鼓家伙响声震天,女人们则在家里搭起了油锅,把切好的豆腐块以及切成各种花样的面团放进去,油炸豆腐是配凉菜必不可少的食材,而麻叶更是干果盘子里面的唯一自家制作完成的待客之物。
等到晚上第一声二踢脚腾空炸响,新年就真得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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